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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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塔。”許藍打開門,疲憊地回到公寓,草草洗了點水果,倒了杯酸奶坐到窗台上,看著落日一點一點沉默地融進地平線,餘暉把帝都染成橙紅色。俯瞰整片黃浦江岸,水麵都閃著粼粼的黃昏光彩。
她扔了一顆車厘子到嘴巴裏,很煩的是汁水太多,沾到了她的白色衣領上。許藍皺皺眉,抹了一把領口,黑紫色的汁液暈染開。
許藍心裏的煩躁壓都壓不住,她喝了口酸奶又覺得胃疼,瞬間眼淚就上來了。莫名其妙的,就是很想哭。一想哭她就憋不住,於是眼淚一滴一滴落在盛水果的碟子裏,和清水融為一體。但他們的確存在著,因為水果表皮的味道變得又鹹又苦。
她這些年不是沒有見過沈問。他很有名,頗有當年沈彥從商的風範,目光獨到決斷,買下的股票一定會賺,但也不會去在背後使什麽偏激的手段,業內風評都很好。他氣質變了很多,溫柔漸漸不再外露,也再也沒有看到他穿白色的風衣外套。身上好像永遠是黑色西裝,雖然版型一直在變化,而且件件一看就價值不菲。
許藍曾經以為,沈問尋常裏溫柔至極,在手術台上救死扶傷;顧漠生活酒池肉林,在商場上叱吒風雲;林榭對任何人都寡言冷傲,風來雨去地追捕逃犯都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但後來她才知曉,沈問居然在商場上也能一手遮天,林榭在魚魚身邊的尋常時刻亦能溫柔至極,而顧漠也曾想承受一切風雨隻為保護一個女孩。
所以這人啊,各有各的反差和天命,沒有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容易。
大年初一的晚上,萬家燈火通明,帝都一下子空了半座城。
阮遇和石穗邀請沈問和顧漠來家裏吃年夜飯。沈問和顧漠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了門,看到阮遇在石穗旁邊匆匆忙忙地打下手,不禁笑了。
沈問哂笑道:“我來幫忙?”
阮遇“不用,你們開電視看去吧。”
石穗打了他一下:“行了,你要好的兄弟來了,就也出去看電視吧,我來弄就好。”
“不了,我還是跟你待在一起。”阮遇很認真地看著石穗,“畢竟你隻有十歲,我得看好。”
石穗白了他一眼:“我的名字的梗你還要玩多久?”
阮遇莞爾:“去休息吧,我來。”
一頓年夜飯坐好,已經過了七點。一桌子人圍著火鍋碰杯,石穗隻飲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顧漠挑了個眉:“不對啊嫂子,平時不是千杯不醉的嗎。”
石穗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懷孕了。”
時間停滯了兩秒鍾,阮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她:“你說什麽?”
“好話不說二遍。”石穗把火鍋裏的拉麵撈到自己碗裏,“沒聽清楚算了。”
“恭喜啊嫂子。”顧漠開心地一拍手,“小孩兒什麽的最好玩了。我報名當幹爹行不?”
沈問筷子一頓。
“我拒絕。”阮遇護寶貝似的護住妻子的肚子,“那你得把我孩子帶成什麽樣?或者,你能不能當個隻買奶粉不帶娃的幹爹?”
顧漠差點摔筷子:“我特麽?”
“在孩子麵前關注自己的嘴,注意點用詞。”沈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的幹爹,是不太放心。”
顧漠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我我嗐。”
阮遇還是一臉不可思議:“什麽時候的事兒?”
“前些天剛發現的,兩個月都不到。”石穗吐吐舌頭,“恭喜你有新身份了,老年人。”
“那我這算老來得子?”阮遇輕笑。
石穗很認真地點點頭:“恩,老來得子。”沈問聽到後沉默地笑著,曾經“老來得子”是他和許藍的承諾,現在
四人聊天到十點不到,因為現在石穗是孕婦要注意休息,沈問和顧漠就先告辭了。
燈紅酒綠的夜晚,顧漠朝沈問挑了個眉:“喝點去?”
“恩,喝點。”沈問戴著夜視鏡,沒有圍圍巾,脖子很空,喉嚨裏哈出的白氣繚繞,在路燈下清晰可見。
新年夜,酒吧熱鬧和平時相比並不減,依舊吵吵嚷嚷。冰塊和玻璃杯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酒倒入杯的時候涼颼颼的,入口卻灼熱。
沈問這兩年多每天喝的酒是當醫生時候的很多倍,他很少喝醉,但應酬多,大多時間都是礙於場麵地碰杯,很少有像現在這樣愜意地和朋友喝酒了。
顧漠砸了咂嘴,舒服地“嗐”了一聲:“爽。”
“沒想到阮遇都要當爹了。”顧漠歪了歪嘴角,“真挺行啊。”
“之前石穗身體不太好,好在阮遇這麽多年來悉心照顧,這也是他該有的。”沈問笑了笑,盯著舞台上彈唱的歌手,晃了晃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斟滿。
顧漠嗤笑:“挺羨慕他的,早結婚,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塊兒,還有孩子。”
沈問沒說話。“我也想這樣。”顧漠嗤笑,看向沈問。
“我說,咱就隨便聊聊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大過年的呢,沈問你說說——”顧漠手中搖晃的酒杯一頓,“小懶懶現在在幹什麽呢?”
沈問垂著眸:“你還這麽叫,她要不高興的。”
顧漠知道他沒太想回答,輕鬆地笑了笑:“嗐,她人又不在。要是她生氣過來打我,我還挺開心的。她今天應該是有魚魚和她哥陪著吧。”
沈問閉上眼睛:“我今天才發現。”
“恩?什麽。”
“我和她,從認識到分開,都沒來得及一起吃過一次年夜飯。”沈問仰起頭把酒杯裏的酒喝完,酒很辣,他皺眉嘖了一聲,“我跟她隻認識了八個月不到,連年都沒在一塊兒過過。”
“她比我孤單。”沈問很沉重地吐了口氣,“她比我孤單,顧漠。”
魚魚家。
魚魚的父母,年紀大些的長輩,林榭魚魚,還有許藍都在。
餐桌上各色菜肴豐富,色香味俱全,也很熱鬧。許藍在桌上依舊很能融入,笑得很開心。長輩反正都認識她,也都很喜歡她。
這麽多年下來了,不管是在哪兒,許藍隻要是在人多的地方,總是能瞬間就如魚得水,轉化成頂配的社交模式,從來沒失手過。
她天生就適合這樣。
隻是,許藍一個人的時候,會喜歡抽煙。她抽煙的樣子和目的都和林榭不一樣,林榭隻是緩解壓力和提神,抽煙的時候冷靜而性感,而她隻是在發泄。
是很安靜地,無聲地發泄。
她不會跟藍臻一樣砸東西,也不會放肆地哭了。
過年這段時間,新聞工作室也放假,許藍就住在魚魚家裏。隻是她依舊每天都對著筆記本,要麽就是在給自己找事幹,要麽就是和魚魚玩遊戲。
她不允許自己有空閑下來的無聊時間,那會讓她去想其他的事情。她在努力把自己所有的空餘都填滿,逼著自己忙到無暇去想其他的事情。
晚上,魚魚在她身邊睡著了,許藍閉著眼睛又睜開。窗簾是不透光的,黑夜裏不開燈,房間什麽也看不清。
這就是夜盲的感覺嗎?一片黑暗,茫然無措,不知道身邊有什麽。
許藍煩躁地閉上眼,思緒又跳回昨天和蘇筱的對話。
她覺得自己很傻,蘇筱是商業界內名人,她和誰訂婚,自己早就知道,還幫同事改過相關報道。可當蘇筱剛提完沈問送自己回家,就說自己要結婚的時候,許藍的心跳還是不緊不慢地漏了一拍,脫口而出就問了新郎是誰。
許藍歎了口氣:怎麽這麽蠢啊。
魚魚翻了個身,向她那邊挪了挪:“你是不是沒睡著?”
許藍很輕地“唔”了一聲:“我以為你睡著了。”
“嗐,沒有啦,才剛一點半過一丟丟。”魚魚家裏有守歲的習慣,過了十二點,又吃了些宵夜後,就都回了各自房間。魚魚一沾枕頭就沒聲了,但其實也還沒睡著。林榭剛離開,她心裏還有些興奮。
“你和我哥的事情,是不是也就借這次見麵定下來了?”許藍眨眨眼,笑了:“也不知道藍臻和林溯知沒知道,不過反正他們同不同意,都礙不著我哥。”
“沒有那麽快啦,我和他才在一起多久啊。”魚魚掰著手指,“我算算,一二三”
“別數了,在我眼裏你們早在一起了。”許藍白了她一眼,“你們加加油,我等著當幹媽。”
“聽聽,說的什麽虎狼之詞。”魚魚笑著打了她一下,“我才多大,你忍心嗎真是。”
“我反正不忍心,看我哥快三十了也沒抱個娃。”許藍無所謂地挑了個眉,“至於你的年紀,關我屁事。”
魚魚氣極反笑,開始撓她。兩個人聊天打鬧到淩晨三點才睡。
這一年,許藍二十三歲,沈問三十一歲。
許藍時常淩晨驚醒,背著他一個人偷偷看了七百七十七次日出。沈問時常淩晨結束會議,再沒等太陽升起,在傍晚獨自看了氣不氣七十七次日落。
看日出的人不再看日出,看日落的人愛上了日出,卻都是因為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