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請君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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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樂看他表情,知道他心中異常疑惑,便輕笑道:“我有暗哨跟蹤陳水深,所以知道他們一直在追殺你,隻是不明追殺的原因。”見對方仍是不解,又道:“你也知道我時常浪跡江湖,每日裏不平之事總得做個十件八件的。我手下也有不少弟兄,知道很多窮苦之人的往事,所以知道你是高家人並不稀奇。“
“你為何會跟蹤陳水深?”李大新表現得身為謹慎。
“陳水深在京城幾乎無惡不作,有很多窮苦百姓都受過他的迫害,我早就想抓住他的把柄,將他送官,或自己親自教訓教訓他,所以一直在跟蹤他。”攸樂一通胡謅,但表情一直是一本正經的。
“你跟蹤了八年?”
攸樂又是一梗,這個李大新果然精明,不是能輕易糊弄的,隻得實話實說道:“那倒沒有,總之,你要相信我便是無憂公子,隻有我們能幫助你。”
這些年李大新東躲西cang,四處流浪,自然是聽說過這坊間傳說的神人無憂公子的,其實也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讓自己遇上無憂公子,好求他幫自己洗刷多年的冤屈。可如今真碰上無憂公子本人,他反倒猶豫了,這人會不會又是曾乘風派來故意試探自己的,畢竟,這種事曾家沒少做過,自己也曾上當受騙過。這些年自己真還算命大,竟然躲過了曾家的圍追堵截,躲過了官府的緝拿,可是,這些年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能輕易告知麵前這三人嗎?這兩個身份貴重的到底是什麽人,這無憂公子既然已將自己救出,又為何非要知曉多年前舊事的來龍去脈呢?
景王爺此時也將油燈放在廊柱的燭台上,蹲下道:“我是景王府的王爺,這位是王妃。既然你是高家曾經的仆人,就應該知道高家當年和景王府的關係。這位無憂公子湊巧將你救到我府上,而多年來我們對高家和曾家的關係也曾有疑惑。所以,還請你一定不要有任何顧慮,將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景王府和無憂公子必定能夠保全你。”
李大新這時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是在景王府之中,聽得景王爺一番話,瞬間便開始嚎啕大哭,在景王爺幾次提醒後他才壓低了自己的哭泣,良久,他掙紮起身半跪著:“我李大新終於還有申冤的一天,我。。。我。。。我多少次想進王府中來,可就是進不來啊,後來還被陳水深那廝給盯上了,差點就去見了閻王。。。這是蒼天有眼啊。。。公子,我終於可以沉冤得雪,您也終於可以安心瞑目了啊,嗚嗚嗚。。。”李大新泣不成聲,好半天才停止極度壓抑的痛哭道:“我,我什麽都說,還請王爺和無憂公子替小人做主啊。小人東躲西cang已經八年了,這種非人的日子我是再也不想過了啊。。。”
景王爺警覺地朝門外望了望,又將食指放在自己唇邊,示意李大新再小聲。李大新立即意識到,自己曾經是當年的朝廷欽犯,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但罪名未消,若外人得知景王爺窩藏欽犯,即便他身份貴重,也難免不被好事之徒利用來參上一筆,到時自己還是性命難保。於是立即揩幹眼淚,收斂情緒,長舒一口氣慢慢道來。
八年前,李大新還是高家的一名小廝。那時的高家,雖已不是鼎盛之時,但也還算和樂。前一年高家二子倚邦因被人殺死,全家陷入無限悲痛中,此時距離那件事已經整整一年,老爺高普滄也從低落的情緒中漸漸擺脫出來。又一年春天來臨了,此時是采摘明前茶的最好時機。之前高家最主要的明前茶來源便是南中,且南中又是高夫人柳彎月的故鄉,所以每年這個時候便是二子高倚邦帶著母親一起回到南中,采收茶葉且順便陪母親散散心,緩解思鄉之情。但一想到兒子已陰陽兩隔,再也不能帶自己回家鄉了,柳彎月便又陷入極度悲痛中,隨之臥床不起。
眼看清明將近,從京城出發往南中,大約也要至少半月的行程,所以絲毫耽擱不得。高普滄本想自己親自出馬,可夫人的身體狀態令他放心不下,於是決定,此前一直由二子承擔的工作必須單獨交給三子蠻專了。
其實這些年,高普滄為了鍛煉兒子們,在他們還隻有十歲左右的時候便帶著出門做生意。從認識茶葉,采茶葉,製茶葉到收購茶葉,售賣茶葉,最後以茶葉交換馬匹,都會教兒子們學習。長子莽枝生性膽小懦弱,實不適合經商,因此高普滄也很少派給他重要的任務,一般隻安排他留在京城,輔助打理些店鋪生意。所以之前是高倚邦外出做生意,獨當一麵,高蠻專在二哥的護佑下還從未單獨行動過。如今世事難料,高蠻專此時不得不擔起大任了。
高普滄有些不放心,專門找來了高家最機靈的小廝李大新,準備讓他和三公子一起去南中辦差,並叮囑他好生服侍三公子蠻專,輔助他完成采收任務。李大新滿口答應,想著能跟隨三公子遠去南中,回來又有了和身邊小丫鬟們吹噓的資本了,不禁異常興奮。
那時的李大新已經在高家做了幾年長工,因這人生性活潑,經常上竄下跳的,所以高家上上下下都對他熟悉的很。不過那時攸樂還小,對他並無特別印象,隻是記得此人左唇邊好大一顆痦子,攸樂幼時時常抓那痦子取樂。這次發現李大新被曾家人追殺,也是發現此人的明顯特征,才將久遠的記憶與現實聯係起來,從而將他從刀下救回一條命來的 。
高家老三高蠻專,從小最愛讀書,四書五經樣樣精通,且因受家族和父親的影響,尤其對與茶相關的文化感興趣,如詩詞、戲曲、音樂、書畫等,其中,對音律方麵的研究最透徹最癡迷,也從四麵八方收集了相當多的寶貴資料。若不是父親要求他延續家族生意做一名商人,他更願意也更適合去做一名學者,鑽進故紙堆裏,少與人打交道。
這三公子因廣識博學,所以為人頗孤傲清冷,不愛與人多言,即使有時被誤解了也不屑於多解釋,終日冷淡閑適,甚至有些拒人於千裏之外,因此不太討喜。他也不像其他哥哥和攸樂一樣親近,在攸樂的印象裏,這個哥哥平時幾乎是將下巴高高抬起的,但有些時候,四下無人的場合,他也會塞點糖果給攸樂,刮刮妹妹的小臉蛋,讓這個妹妹驚喜異常。下人們幾乎極少有願意親近他的,甚至有幾分怕他。唯獨這個李大新,為人滑頭,巧嘴活舌,在生意場上也能幫得一二。或許是性格互補的原因吧,李大新很得高蠻專的喜歡,私底下二人竟處得如兄弟般隨意。
臨去南中前,高家老爺高普滄又特意叮囑李大新兩件事,一是在外絕不允許飲酒,以免耽誤大事;二是公子從小有心口痛的毛病,要好生伺候,絕不可讓他受刺激,否則容易犯病。李大新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向老爺承諾保證圓滿完成任務,兩個月後定能完完整整回到京城。
二人在高普滄的千叮嚀萬囑咐下出了門。其實,老爺子的心一直是懸著的,除長子高莽枝外,所有的兒子中,最不適合做生意的便是這個老三,即便是尚未成年的四子和五子,所表現出的為人處世之能力都甚至強過他,可四子和五子畢竟尚未成年,這樣一樁大事總不能交予孩子去完成。他隻能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李大新身上,這人雖然隻是個仆人,但在高家多年,忠誠與機靈都是高普滄所欣賞的,所以,私下裏他甚至授權與他,若公子不明經商之理,他可以代做決定。
李大新得了老爺這般賞識與重用,心中既感激又興奮,想著利用南中之行大展拳腳,回來之後或許可升一級,可誰知,世事遠不如自己所預想的那般簡單。
本以為前方是光明坦途,誰知竟是萬丈深淵。
高蠻專一行人一路南行,非常順利。這一日,李大新隨高蠻專來到新安鎮一家名為悠茗軒的客棧,準備在這裏盤桓一晚,第二日再往南中去。
這才是他們出門的第八天,按照以往高倚邦帶著母親去南中的速度,此時可能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但這次二人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因此趕起路來也絲毫不覺得疲累。
新安鎮是三省交界處,往南邊去是南中,往東則是黔州。這南中與黔州均屬蠻荒之地,多省交界處則更是屬於三不管地帶,即便出了什麽問題也很難找到能真正做主的官府,所以,傍晚時分到達此地時,高蠻專還頗有些忐忑,尋思著早些進客棧休息,待進入南中後,父親的熟人更多,則會更安心一些。
兩人吃得晚飯時,天色尚早。平日裏這李大新都是早早催公子休息,今日卻像換了個人似的,興奮異常。他將一壺茶恭恭敬敬放到高蠻專麵前,嘻嘻笑道:“三公子,我們這天天兒的趕路,沿途的風景也沒欣賞欣賞。明日就要進入南中,開始正式工作了,小人可是第一次出遠門,公子您是否今日帶著小人出門找找樂子,等回家了咱也好跟小紅小翠幾個吹吹牛皮啊。“
高倚邦放下手中茶碗,瞥了一眼李大新,嚴肅道:“我們此行可不是來遊山玩水的,父親第一次將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一定得小心著點,別搞砸了。二哥以前每次到南中,回去都能得父親賞識。若我這次被父親數落,父親又要罵我書呆子了,別說我傷不起這麵子,若又勾起他們對二哥的思念,罪過可就大了。“
“哎呀,公子,有我在,您放心,保證砸不了!若真砸了,您把我這腦袋揪下來當球踢,可好?”李大新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又調皮地把腦袋伸過來。
三公子拍拍那顆圓圓的腦袋,笑道,“別鬧,咱們還是再去整理整理賬目,詳細了解一下南中各地茶葉的行情。“
“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的好少爺呢,賬目我早已給您整的清清楚楚,茶引也早已收的妥妥帖帖。“李大新嘻嘻笑著,從懷中摸出一本半舊的賬本來。
高蠻專接過李大新遞過來的賬冊,果然齊齊整整,一絲不亂,蠅頭小楷工整有序,除標記重點區域外,還就產地、品種、進價、售價、茶葉標準等列出了表格進行比對,清爽潔淨,讓人耳目一新,心中不禁暗暗讚歎這小子貌似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因此更對他添了一份喜愛,嘻嘻笑道:“還真挑不出你小子一點毛病來。”
“那是當然,跟著公子,必須得萬無一失啊。”
高蠻專含笑回首將賬本還於李大新,卻見其衣襟處露出一點黃色絹紙,立刻指著正色道:“茶引怎麽竟在這裏,如此重要的東西一定要好好保管才是,若是丟了,咱們可是要掉腦袋的。“
大梁統治下的茶馬司,以為茶商發放蓋有官印的茶引來管理茶商。有茶引即可合法經營,上有經營地點,可采購茶葉品種數量金額等;無茶引即為非法經營,若被發現即送官府。茶馬交易涉及到國計民生,官府是絕不允許有私下交易的,私下交易茶葉者被送入官府,輕則脫層皮,重則丟性命。
“那當然,人在茶引在。正因這茶引貴重異常,咱才隨身攜帶。“李大新將茶引往胸口處塞了塞,又神秘異常地靠近高蠻專,低聲道:”公子,這店家賊眉鼠眼的,貌似不安好心,我懷疑他看中了咱家的茶引。“
高蠻專雖是不苟言笑,此時卻忍不住一口茶噴出來,恰好噴到李大新的臉上。他想起了進門第一眼見到的那店家,長相確實令人忍俊不禁,腦袋呈上小下寬的正三角形,而兩隻眼睛細的幾乎看不見眼珠,眼袋卻特別重,如兩個綴著沙包的倒三角形。這長相千古難得一見,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笑的,李大新此時也明顯是拿店家的長相打趣。
“你這小子太不厚道,取笑人家店家長相,小心被打。”高蠻專想著那可笑的長相,假裝正經地又一口啐向李大新。
李大新滿臉茶水,卻也不急著擦拭,而是伸出舌頭,上下左右各舔一遍,才一伸手抹一把臉,笑嘻嘻道:“嘿嘿,多謝公子賜茶,南中附近的可都是好茶,莫浪費了。”說著拖把竹椅過來,一本正經道:“公子,話說這新安鎮有三絕,您可知道?”表情神秘兮兮的。
高蠻專哂笑道:“新安三絕,倒沒聽父親提起過,書中也不曾記載,我卻不信你這連大梁都城都沒出過的人竟然會知道。”
李大新一撇嘴道:“公子爺,這回您可就小瞧我了,這新安可是小人老母的娘家,從小就聽我娘提起的,雖是第一次來,卻比大梁京城都還熟呢!”
“那你說說看。”高蠻專說道,來了點興致。此時天尚早,還遠不到上樓休息的時間,且若能多沿途了解各地風土人情,也正好回去可以整理與豐富一下自己的學術資料。
“這第一絕乃是酒。。。”
話音未落,高蠻專便麵露鄙夷之色,揚揚眉道:“要數美酒,咱家還少了茅台嗎,那可是自漢朝便開始進貢了的,難道這世間還有比茅台更好的酒?不比茅台絕的酒,就不要號稱絕了。”
李大新不急於解釋,笑問道:“咱家是富可敵國的大戶,家中不缺美酒,這點小人當然是知道的。隻是您可知這釀酒最重要的是什麽?茅台的酒為什麽名揚四海?這裏又與茅台有什麽關係?”
高蠻專梳理了一下這裏與茅台的地理位置,一下子就明白了李大新的意思。自古不論釀酒還是泡茶,最講究的便是水質。而據賈思勰《齊民要術》中記載:“收水法,河水好。遠河者,取汲甘井水;小鹹則不佳,作麴、浸麴、炊、釀,一切悉用河水,無手力之家,乃用甘井水耳”。所以,凡河水水質優良之地便產美酒,如宜賓五糧醇,用的便是金沙江、岷江與長江三江匯流之水,而茅台用的便是赤水河中之水。
“這裏雖遠離茅台,但同飲一江水。”李大新繼續道:“這赤水河源頭乃丹霞山穀,沙質土壤,赤水河流經那裏,甘甜可口,因此釀出的酒那是醇厚綿軟,香飄十裏,堪稱人間極品啊。”李大新說著似要流口水,並雙眼作微醺狀,自己沉醉了一會接著道:“且這裏更偏僻,水質更清,比起茅台來,恐怕隻有過而無不及啊。”
“嗯,那倒值得去一嚐。”高蠻專也被勾起了興致,但轉而又嚴肅道:“不可。臨行前,父親再三叮囑,絕不可飲酒,飲酒易誤事。”
“公子,您且先聽我把話說完。這酒飲不飲倒是其次,但人一定要去看。”他神秘地湊過來,小聲耳語道:“美人。“
“李大新!“高蠻專將臉一沉,唬道:”你忘了我二哥是怎麽出事的嗎,在我麵前以後休提這兩字!“
二哥高倚邦去年慘死在一個惡棍的屠刀之下,起因便是酒後失控,與人爭搶一名煙花柳巷的女子。所以,自那件事後,高普滄便嚴禁兒子們擅自飲酒及接近女色,甚至將其寫進高家家規,誰要擅自在外做了違反家規的事,必定會被嚴厲懲處。
“公子您誤會了。“李大新委屈道:”您應該知道吧,這南中有多少異族聚居於此,他們各有自己的風俗習慣,摩梭族您可曾聽說過?這個族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婚嫁習俗,族裏所有的女子都不會和某個男人結婚,而是采取走婚,即女子看上了某位男子,便去和他求歡,但並不會固定和哪個男人婚配,當然女子所生的孩子也不知是誰的。如此奇特的風俗,您難道不想去了解一下嗎?“
高蠻專點點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倒確實是第一次聽說。“又責怪道:“風俗便風俗,為何偏偏要說是美人?”
“嘿嘿,公子,新安這地方,地處偏遠山區,霧多日頭少,且這裏河流交叉縱橫多如牛毛,山養水,水養人,所以這裏的姑娘們,那個個都是嫩的能掐出水來的。爺您沒注意嗎,咱們這一路上遇到的小姑娘小媳婦都是白裏透紅的。。。”李大新邊說邊吸溜口水,麵露猥瑣之像,見高蠻專拿眼製止他,才又正色道:“這裏出美人,且出熱情大膽的美人,敢於追求自己所愛之人的美人,可和紅袖坊那些矯揉作態的美人們大不相同啊。“
他偷偷瞧了瞧高蠻專的臉色,又嘻嘻笑道:”公子,您學富五車,風流瀟灑,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對您以身相許呢,可您這。。。這麽古板,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哪個姑娘家敢親近您啊?“
高蠻專聽他如此說,倒也不生氣,自己這個任何時候都一板一眼的缺點,二哥確曾笑話過他多次,就連四弟五弟和妹妹都不太敢和自己親近,雖時常沉浸在自己的書堆裏,偶爾也難免覺得寂寞。
他見李大新表情惴惴,也不順著這個話題再說,隻是頗有興致地問:“那第三絕呢?”
“嘿嘿,這第三絕嘛,簡直就是掉進您嘴裏的肉啊,您保管喜歡,那便是——納西古樂。”李大新誌得意滿,對於這位公子他還是相當了解的,“這納西古樂起源於唐代,唱的可不是詩詞,而是經文,樂人的那些樂器我敢保證您聽都沒聽說過,比如什麽蘇古篤,什麽曲項琵琶,公子難道不想開開眼界嗎?品著賽過茅台的美酒,聽著從未曾聽過的古樂,賞著熱情大方的摩西美女歌舞,豈不是獨一無二的體驗?”
這倒確實是說進高蠻專心坎裏去了,對於都城裏那些靡靡之音和所謂頭牌花魁,他認為隻不過是無聊之極的世家子弟和紈絝之徒們消磨時間的玩物,所以雖然大哥二哥都願意時常到紅袖坊去坐一坐,自己是從來不屑於去那種地方的。而他經常收集來的那些殘破畫卷,古茶經,古樂譜也沒誰能欣賞的來。他時常暗暗感慨了無知音,古來聖賢皆寂寞啊!反倒是眼前這個沒讀過幾天書的小廝,最是了解自己的品味和喜好,若非他身份卑賤,還真不失為一個好夥伴呢。
想到這,他不禁童心大發,想要逗上這小廝一逗。他將手中賬本往麵前的茶桌上重重一摔,狠狠地道:“好啊你個李大新,老爺讓你好好輔佐我做生意,你卻極力慫恿我外出花天酒地,不是美酒就是美人,不是美人就是什麽亂人心誌的古樂。說,你究竟居心何在?你是不是哪裏派來的奸細,想要亂我心神而後搶我高家生意?”
這一通話可把眼前的小夥子嚇得不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公子,您怎麽這樣說,小人,小人哪敢啊,小人隻是見您第一次到這好地方來,小人又是極其熟悉這裏的風俗,所以才極力推薦給您的。我。。。我。。。您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存壞心啊,我李大新的忠心。。。日月可鑒啊。。。公子。。。”
李大新一麵魂飛魄散地百般解釋,一麵以頭搶地痛哭失聲,好半天卻不見對麵人有半點回音,不禁毛著膽子悄悄抬眼,眼前卻哪裏還有人影!
他大驚失色,莫不是公子真生氣撂下我一個人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公子要是走丟了可出了大事了!心中不禁又急又悔,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若不是前些日子受人之托要請公子今晚一定要去赴約,何必非得招惹他生氣呢。
正心裏緊張得如貓抓般,卻聽見噗嗤一聲笑傳來,循聲望去,卻是那賊眉鼠眼的店家正捂著嘴,眯著小眼在那看熱鬧呢。那人不笑時眼珠便小的如黑豆般,此時更是成一條縫了,別提有多滑稽,可此時的李大新卻不是笑話人家的時候,而是人家正笑話自己呢。
正待發火,他卻發現那店家努了努嘴,見他一臉迷茫,店家又朝通往二樓的樓梯方向稍稍指了指,李大新這才會意,轉頭望去,眼前卻是一亮,這不是公子嗎?
此時,高蠻專已將身上那件穿了好幾天的月白長衫脫去,換上的是一件簇新的上等綢緞長袍,腰間還配著高家每個兒女都有的龍石種茶葉形翡翠,那翡翠通體碧綠,在絳紅色的長袍間瑩瑩生輝,格外紮眼。高公子貌似還特意將發髻重新梳理了一番,一絲不亂,本剛用過飯之後顯得有些油膩殷紅的臉此時也更加潔淨了,整個人豐神如玉,讓人眼前驟然一亮。
李大新都看愣了,半張著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傻小子,別愣了,快起來吧,趁著天沒黑,帶我出去欣賞一番你口中的那三絕,也不枉費了你一番口舌。“高蠻專邊下樓邊笑道。
李大新大喜過望,嗖地從地上蹦起,竄到樓梯口伸出手,弓著腰,嘻嘻笑道:“公子,您,您什麽時候也會開玩笑了啊,剛才可把小人嚇壞了。。。“
“你就這點膽量,還敢批評我古板?“高蠻專笑著將幾根手指尖遞到李大新手邊,李大新急忙緊緊抓住,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公子下了樓。
店家在櫃台後點頭哈腰,見二人下樓,趕緊從櫃台後竄出來,佝僂著又矮又胖的身板到店門口張望,又朝門外揮了揮手。等二人也走至客棧門口時,卻發現已有一輛裝飾華貴的轎子正等著了,在這窮鄉僻壤間冒出這樣一頂轎子,好似黑白照片裏竄入一抹彩色般惹人注目。
“這轎子。。。早就備好的?“高蠻專看看李大新,又看看店家,二人皆是一副神秘兮兮的笑臉,更是滿心疑惑。李大新嘻嘻笑著半推半拉地將高蠻專弄到轎子裏麵,不待高蠻專再說話,便大叫一聲:”起轎了!“,前後的轎夫齊整地應答一聲:”走嘞!“轎身便穩穩當當地起來了。
晃晃悠悠著,一行人朝這個偏僻小鎮最熱鬧的一處地方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