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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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陽當空,萬裏無雲,地表被太陽炙烤著,冒了滾燙熱氣,一路上蟬鳴爭相鬥唱,好生熱鬧。
“安姐姐,你為什麽不穿涼鞋呀?”阿初觀察了許久,狹長的鳳眸裏滿是好奇。
安式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色帆布鞋,刷得很白,很辛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習慣,放棄舒適涼爽,選擇累贅悶熱。
“姐姐不喜歡穿。”安式微淡笑,手臂有些泛酸,烏黑的發沾了汗水,黏貼在頸間,好像更熱了。
出門的時候忘記帶傘,阿初便在路邊擰了一大片芭蕉葉給安式微遮陽,自己坦然站在太陽下,無所畏懼烈日的洗禮。
“可是很涼快呀。”阿初軟軟的聲音,甚是悅耳。
阿初站定,抬著左腳,小小腳趾爭相蠕動,齜著牙笑得頑皮。
安式微忍俊不禁,伸出幹淨的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圓臉,臉蛋兒跟他的聲音一樣,軟軟糯糯,像有彈性的果凍一般。
“嗚嗚嗚……”阿初鳳眼眯成一條直線,委屈地說“安姐姐,別揉了,再揉就更圓了。”
安式微笑開,滿眼的溫柔明朗。
阿初認真拍了拍自己的圓臉,滿意地點點頭。
難道剛剛是檢查自己的臉蛋兒有沒有變形?
“嗷嗷嗷……”阿初鳳眼泛光,激動地指著前麵的路邊小賣部,爾後圓滾滾的東西“呲溜”一聲滾了過去。
門口的中華田園犬見陌生人靠近,吠了幾聲後繼續吐出舌頭喘氣。
小賣部門前有一台中國老式爆米花機,爐火上架著黑漆漆的像大炮一般的老式爆米花機,老師傅一邊拉著風箱一邊搖動著。
安式微想起一檔國外的節目,他們向觀眾展示了中國老式的爆米花機,穿上防彈服當場試驗了一把,見識到了中國式“炮彈”的威力。
這種老式的爆米花機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依稀停留在舊年回憶當中,那時捂著耳朵守在旁邊等爆米花完成的巨響,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奶油香味,欲罷不能的美味。
安式微站在路邊看得入神,驀地開始分析它的工作原理。
玉米放入這個壓力容器裏,加力杆和加力管共同用力,旋轉機頭螺杆對機蓋加壓密封。下方爐火加熱,同時搖動爆米花機,容器內因為均勻受熱,壓強逐漸升高,達到所需壓強後停止加熱。在機蓋打開的一瞬,機內的高溫高壓氣體和玉米一起迸發出來,一團白煙,一聲巨響,爆米花完成。
“我們又何嚐不是玉米呢,曆經爐火的炙烤,隻等巨響噴射時,壓強的作用下成為爆米花。沒有變身的玉米,在它們當中就是失敗者。”安式微嘲弄的語氣。
“安姐姐,安姐姐!”阿初朝安式微猛揮手,手裏多了幾包辣條,得意地笑著。
安式微抿唇笑了,溫柔幹淨的麵容,逐漸鐫刻出天真的痕跡。
她前段時間封閉自己,仰天發呆也好,窗前寫字也好,一切的一切,安安靜靜的,沒有紛擾,等著傷口愈合。直到阿初的出現,那個煩擾的阿初,那個一開始討厭她的阿初,其實是一顆澄淨的琉璃珠子,他明朗,單純,善良,這樣的靈魂,於她而言,彌足珍貴,隻能滿心羨慕,小心嗬護。所以,她不拒絕他的熱烈溫情,向天真妥協了,被他拉著上山下河,身體累了,這些時日反倒能睡得舒心些。
目光望後一瞥,等等,阿初身後是……
驀地四目相對,那人滿載攘攘星光,琥珀色瞳孔不斷縮進,所有的星星乖覺靜淌,麵上似笑非笑。
“你怎麽在這兒?”兩人異口同聲。
“你先說!”繼續異口同聲。
阿初吧唧嘴,疑惑著轉身往後看,一個陌生的高個兒哥哥,又回頭瞅了一眼安式微。
安式微大步走近,好奇地問道“你怎麽也在這兒?”
“我奶奶是這兒的人。”少年麵色平靜,回答得利落。
“巧了,我外婆也是。”安式微淡淡笑了,但心裏有隱隱的失落。
“安姐姐,這個漂亮哥哥是誰呀?”阿初粉嫩的臉蛋鼓囊著。
“是姐姐的朋友,你就叫他蘇歐哥哥。”安式微摸著他的腦袋,剛剃的寸頭,有些紮手。
“蘇歐哥哥,我叫宋念初,你可以叫我阿初,嘿嘿嘿。”阿初笑得像個吉祥拜年娃娃。
安式微心裏飆淚,搖搖頭,對著蘇歐說“你也太幸福了吧,阿初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可是沒好臉色的。”
“安姐姐,我們不是說好了再也不提的嗎?”阿初垮了嘴,委屈極了。
安式微偷笑,想繼續逗他。
陡然“嘭”的一聲巨響,安式微嚇得縮了脖子,慌忙跑到了蘇歐的背後,捂著耳朵。
半晌後,依舊沒有其他的聲音傳來。
“好了,是爆米花機的聲音。”蘇歐扭頭,星眼溫柔,語調不冷不熱。
安式微囧,方才想起在門口瞅了半天的老式爆米花機,當時還繃緊了神經,自己腦補了爆發的巨響,誰知那場爆發還未曾到來,打得她措手不及。
隻能怪自己不夠強大吧,嗬嗬。
“你快放開我的安姐姐。”阿初生氣地推了蘇歐一把,撇著唇。
“麻煩搞清楚,是你安姐姐抓的我!”蘇歐冷哼一聲,反倒不樂意了,沒有表情地瞥了安式微一眼。
“不,就是你,就是你!壞哥哥,壞哥哥!”阿初耍賴的模樣,嘴快噘到天上去了,鳳眼處噙著乍現的晶瑩。
“阿初乖啊,是姐姐不對,不怪哥哥的。”安式微擔心他又像上次在河邊那樣失控,乘機揉捏著阿初肉嘟嘟的臉蛋,話鋒一轉,“我們不是要去摸魚嗎?趕快走吧。”
剛走了兩步,安式微又頓住腳步,轉過身來,問道“你要一起去嗎?”
“不了,我還有事兒。”蘇歐搖頭,臉上仍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樣。
“好吧。”安式微忽地歎了一口氣,拉著阿初走遠了。
蘇歐目送他們離開,轉身買完東西後回了家。
“奶奶,我回來了。”蘇歐從進門到喝水,沒聽到屋內有其他動靜,大聲喊了一句,沒有回應。
耳聽門外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蘇奶奶慌忙將相冊藏入抽屜裏,鎖起來後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回來啦。”蘇奶奶慈藹地笑,望著剛過樓梯拐彎處的孫子。
“嗯!”蘇歐星眸溫和,淡淡開口“我買了爺爺最喜歡的酒,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得起來。”
“好。”老人隻是笑,簡潔地說道。
天色已暗,圓月當空,星輝宛轉,流水迢迢,田野裏的蛙不缺席每晚的吟誦,鼓吹夏日夜晚的幽悄,隨微風,輕潛入耳。
“奶奶,我們村裏有姓安的人家嗎?”蘇歐擱了碗,突然想起來什麽,問道。
“姓安?”蘇奶奶眉頭微皺,想了想,隨即搖頭,“倒沒有”。
“哦,想起來了,南坡院子倒有一戶,他家女兒嫁給一個安姓的人家,當時好像還鬧事兒了,挺大一件事兒,哎,可惜了。”蘇奶奶搖搖頭,無奈的神情。
“發生了什麽事兒啊?”蘇歐詢問。
“這都是別人家長輩的陳年舊事了,說不得,你呀,也不必知道。”蘇奶奶刮了他的鼻子,眉目慈祥。
“好。”少年黑發垂額,眸中閃著星光。
是誰聽了誰的心事呢?
是誰說了誰的心事呢?
有故事的泥土牆早已不在,冰冷的水泥牆觸手即涼,是守不住秘密的。
終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些秘密,那時的你會怎樣麵對我呢?如果可以,我寧願你永遠不知道,什麽都是最初的模樣。
蘇歐午睡了一會兒,天氣太熱,醒了,睜了星眼望著自家天花板神遊天外,靈魂卻突然被窗外石子的敲打聲喚回。
起身拉開窗簾,鐵窗柵欄外,站了一個穿橘色t恤的女孩,幹淨清淺的笑眼,不諳世事的模樣。旁邊一個藍衣小胖墩兒,嘟著果凍唇,瞪著鳳眼望了他一眼。
“蘇歐,你下來。”女孩朝他揮手,笑眯了眼,露了八顆牙。
“有什麽事兒嗎?”蘇歐倚在窗邊,低沉的嗓音,如同擲入河流裏的石塊,帶了倦意。
“你下來嘛!”女孩手掌向下,彎動著手指示意他下樓。
蘇歐拿她沒辦法,無奈之中淡淡劃開的溫柔,轉身消失在窗前。
這廂阿初更加氣鼓鼓了,環了手臂,背對著安式微生悶氣。
“你這孩子,過了啊,過了啊。”安式微揉捏著他的頭,安撫了好一陣才忽悠過來的。
說話空當,蘇歐已經下來了,白色t恤和淺色牛仔褲,長腿頎長,眉眼淡然,如晨風暮雪。
“怎麽了?”蘇歐毫無情緒的聲音,不似從前的玩笑戲謔。
安式微覺得眼前的少年從昨天見麵後未曾對她笑過,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話,為什麽呢?因為他現在的樣子帶了悲意,似是心裏在強忍著些什麽,一觸即發。
安式微抓著自己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開口“呃,昨天不是去河裏摸魚了嘛,給你送兩條。”
蘇歐見她抿著唇,眼神飄忽,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自己的情緒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失控的,讓對方不得不小心翼翼麵對他。
“謝謝,正好不用去買魚了。”蘇歐彎了星眸,漾開了層層漣漪。
安式微見狀,鬆了一口氣,跟著笑了起來,不安也隨著笑容一掃而空。
果然,她還是喜歡他唇角有那抹漫不經心的譏誚,單挑著眉高傲的模樣,是多麽生動,那樣順眼。如今,好看的眉頭微蹙,眼眸中的青澀褪去,諱莫如深,難以捉摸,加之不鹹不淡的語氣,讓人望而生畏。
阿初嘴裏小聲嘀咕著什麽,旋即重重“哼”了一聲,是怕他們聽不見呢,還是聽不見呢。
“對了,這些魚全是我們阿初一個人捉的,我們阿初最棒了。”安式微偷笑,悄悄吐舌頭,大聲對著蘇歐說,卻是說給阿初聽的。
“原來是這樣啊,那得謝謝那個叫阿初的小孩子了。”蘇歐故意加重“小孩子”這三個字,托著下巴,饒有興致。
阿初猛地轉身,叉著腰,振振有詞,語氣裏掩不了的孩子氣“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都快十二歲了。”
“是呀是呀,我們阿初又不是小孩子,隻有小孩子才會生氣呢。”安式微笑得明媚,打趣道。
“真的嗎?真的隻有小孩子才喜歡生氣呀?”阿初吸吸鼻子,依舊嘟著嘴。
“對呀!”安式微摸了摸他紮手的平頭,溫柔地說“蘇歐哥哥可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阿初肯定也會很喜歡他的。”
真的是最好最好的嗎?
心裏異常殘破的我,還會是最好最好的人嗎?
“那安姐姐你也喜歡蘇歐哥哥嗎?”阿初反問。
“當然喜歡呀。”安式微不假思索,笑著說。
喜歡?如何詮釋呢?
安式微手上動作一頓,抽回手捏著自己的下巴,細細思考了一番,朋友確實都是互相喜歡的,否則是不會跟他做朋友的。
那廝撲哧一聲笑了,搖曳星河,彎腰對阿初說“我也喜歡你安姐姐。”
有多喜歡呢?
很喜歡很喜歡。
是晴明的星光,願為她鋪陳一世的星河,照耀她的漫漫長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