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站:怎麽那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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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岩玫坐在車上抹眼淚,孫爸爸已經在她通過擋杆的時候接到了鎮領導打來的電話,門外剛才傳來一點車聲的時候,他匆忙的披了件薄外套,就出來了。
“回來了?”
半年不見,父親比上次見時蒼老了許多,兩鬢的白發明顯多了。他與自己打了聲招呼,反身將院子的大鐵門推到最大,倚在其中一扇門邊上,抬抬手讓她把車開進院子。
眼淚讓孫岩玫的視線再一次模糊,趁父親轉身開門的時候,她抬手用力擦掉。
可哪有那麽容易,對哥哥的不舍和想念,因為回到這座從小一起長大的院子,記憶更深,念想更多,眼淚隻是擦一下,怎麽可能擦的幹淨。
孫爸爸興許能了解女兒的這份情緒,關好門之後,隻是弓著脊背站在車後,並沒有上前催促孫岩玫下車。
孫岩玫狠狠地抹一把眼淚,反光鏡中父親蒼老的麵容,不再挺拔的脊梁,這所有的一切,都無法讓她在這一刻完全的放縱。
哥哥沒了,家裏還有太多的事情等待她拿主意,等她去處理,她必須要打起精神。
開門下車,幾個小時拘在狹窄的車廂,孫岩玫下車的時候腳下沒踩穩,差點晃倒。
“你怎麽樣?”
孫爸爸疾步上前,渾濁的眸底顯而易見的關心。
“爸,我沒事,就是開車太久了,有點累。”
孫爸爸重重的歎了口氣,手背擱在眼皮蹭了一下“你可不敢再出什麽事啊!”
簡單而樸素的歎息,是多少父母對子女真摯而誠心的祝願,可是他們家,就是父母這般簡單的願望,也永遠都做不到了。
孫岩玫口腔中的酸澀幾乎要堵住呼吸道,她呼吸困難,吸了長長的一口氣再重重的吐出去,這極端的阻礙,並未見片刻的消散。
從院子到客廳短短的十來米,這股酸澀的情緒仿佛化成了冰錐,一下一下紮進她的胸口,心,真的好痛好痛。
孫岩玫進門,就見母親宋曉靈呆滯的坐在沙發上,五十出頭的年紀,平常還算精神爽利,一頭中長發總是被她精幹的挽在腦後,現在,滿臉疲憊,桃花眼布滿血絲,一頭發有一半都白了,散亂的披在腦後。
見她進門,她無助的抬頭,喃喃的喊她的名字“玫玫。”
冰錐刺入胸口的脹痛,更加冷厲,猶如冬天裏最酷寒的穿堂冷風。
孫岩玫緊緊握拳,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抱著父母雙親好好的哭一場,可是不能,這個家如果現在連她都亂了,那麽大哥一個人在那麽遠的地方孤立無援,誰去管他?
“媽,爸。”孫岩玫強忍淚水“我們要去武漢,我必須去見大哥最後一麵。”
可她這句話,好像砸中了母親淚腺的開關,她瞬間嚎啕,眼淚肆虐,哭聲淒厲。
孫岩玫被招惹了心中難忍的酸澀,眼淚跟著蔓出,但她努力克製,轉過臉問同樣悲傷的父親“爸……”
她深深地吸氣“我們去接大哥回來,好不好?”
明知道不可能,幾千公裏的距離,將大哥鮮活的屍體運回來入土為安,這在平常就是無法操作的,何況當下這個局麵。
孫成祥老淚縱橫,但他要說實話,不能這麽危險的時候還要讓女兒跑這一趟“玫玫,你哥,你哥再也回不來了。”
孫岩豪已經結婚了,他留在醫院的第一聯係人是他的妻子薑安卉,所以醫生都是第一時間聯係她,而他們孫家拿到消息的時候,已經距離孫岩豪去世十幾個小時,薑安卉早都已經代表所有人做了決定--他們人都不在武漢,沒有辦法去見孫岩豪最後一麵。
並且薑家人已經簽署了火化授權同意書,新冠去世病人二十四小時要火化的,孫岩玫風塵仆仆的趕到衛城,已經距離二十四小時所差無多,即便飛車也不可能在二十四小時內到達武漢。
雖然薑家的決定一樣是孫岩豪留給孫家人,特別是妹妹孫岩玫的遺願,可真正能做到這一步的……
至少全部孫家人,在內心裏還是期待去見孫岩豪最後一麵的。
“爸,這、這是什麽意思?”
“你哥今天早晨已經被送到了殯儀館,之後很快會被火化,已經來不及了,我們……”
孫岩玫瞪著眼睛,幾個小時幾乎沒斷過的眼淚讓她勾人的桃花眼呈現誇張的紅腫。
“為什麽這麽突然,醫院有什麽權利這麽做?”
“玫玫,跟醫生沒有關係,是薑家,他們消息比我們早,他們都同意了。”
孫岩玫陷入短暫的沉默和恍惚,薑家?
對,大哥已經娶妻,最嚴謹的操作自然是問他的妻子薑安卉。
“不,爸,我不相信嫂子會那麽做,她和大哥十幾年的感情,她就那麽同意,她沒有遺憾嗎,這輩子最後一麵,她再也見不到了,這……”
孫岩玫語無倫次,實在是這份打擊對她而言過於沉重。
“玫玫。”男人哭的時候更加壓抑,孫成祥老淚劃過臉上較平常深了好幾度的溝壑,聲音嘶啞:“你嫂子,她懷孕了。”
孫岩玫愣了一下,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麽,所以她是為了保住大哥最後的這點血脈,不能長途跋涉,隻能被迫做了這樣的決定?
如果是這樣,她會把薑安卉像老佛爺一樣供起來,什麽都不讓她做,隻要把大哥的這條血脈留下來,她提怎樣的要求她都可以答應她。
可是,為什麽父親說到懷孕麵龐悲色更濃,母親哭的哽咽,聽到這樣的話,突然放出更大的哭聲,撕心裂肺好像天都要塌了。
孫岩玫不解,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啊,怎麽會,他們這樣的表現,是她想錯了,連這事都還有隱情?
“爸,到底怎麽了,您告訴我。”孫岩玫哭著哀求“現在隻要還能見我哥最後一麵,你告訴我所有事情,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孫成祥抬著袖子抹了一把老淚,難過道“你哥去武漢上班我和你媽原本就不同意,可他們都說這是個好機會,武漢工資高,能掙錢能養好孩子。”
提起往事,孫成祥痛苦的十指插入短發,抱頭痛哭“我的人沒了,為了能給這個孩子更好的未來,他連過年都不能在家,他義無反顧,可他現在死了,薑家人卻有意不要孩子了,玫玫,他怎麽那麽可憐……”
越是說到最後,孫成祥和宋曉靈幾乎是放聲哀嚎,喪子之痛加諸於他們身上的苦難,讓兩位老人這一聲聲淒厲的哭喊根本沒有辦法再克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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