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的母親最後死在一場莫須有的巫蠱之禍中。

    所謂禍從口出，她的災禍是由沈明月引發的。

    達奚族第一次在對燕的戰爭中經曆了慘敗。這次慘敗直接決定了他們不得不向這個王朝俯首稱臣，並且放棄已經是囊中之物的肥美土地和國家中最美的公主。

    達奚蓮即當今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就是這位美人。

    無論男女，大多都會向往美好容顏。

    燕渡山也不例外，他幾乎是在第一眼中就被貴妃的容貌所俘，成為她裙下之臣。

    但這場婚姻注定是政治博弈的遮羞布。

    達奚貴妃雖然受寵，卻絕對不會像九皇子的母親與燕渡山組成了大國中的一個小家。家族的使命與女人的妒忌使她不得已使出下作手段。

    夏日炎熱，剛進三伏，窗外甚至再沒有惱人的知了。達奚蓮在一場宴會中，為這個強盛的國家獻上胡旋舞。

    她甚美，裙裾紛飛間如一隻紅豔的芍藥花。

    驚變隻在瞬息間，琵琶音還未消散。她陡然失去了所有顏色，了無生氣。

    皇宮織就金絲的重重帷帳中，她久久不能睜開眼。就連號稱逆天改命的落星山也束手無策，國師大人捋著白須，連連搖頭，隻推說不知。

    遍訪名醫，藥石無罔。

    這病拖了十數日，終於是達奚蓮的哥哥，如今的達奚部落首領，帶著滿頭黑發亂七八糟盤起小辮子的黑臉男人，氣勢洶洶地走進了貴妃的寢宮。

    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大神，胡言亂語，五仙附體，大鬧七日。

    就在燕渡山忍無可忍時，達奚蓮竟然悠悠轉醒。他樂極，連忙大擺筵席，與眾臣推杯至盞。

    就在這時，薩滿大神煞風景地說道“娘娘此次遭劫，乃是有人用壓勝之法，若不找出這狼子野心之人，怕是娘娘遲早再生劫難。”

    “祖父，我看書上說，壓勝之法是用法術詛咒或祈禱以達到製勝所厭惡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小時的沈明月的柳葉眼還因為兩腮兩團似嬰兒的臉蛋，擠作一團。

    遠遠看去，隻剩下兩顆黑葡萄掛在臉上，憨態可掬。

    燕渡山此時真心將這小丫頭看做自己未來的兒媳，對著她擺擺手“月兒，你且過來。”

    沈明月連連搖頭“娘囑托過我了，有這麽多人的時候，不能坐在皇帝叔叔的腿上。”

    “小小年紀，就如此懂事。沈愛卿可是有了個冰雪聰明的小女兒。”皇帝見她愛吃點心，立刻差人送去一盤並開口問道，“月兒，最近看了什麽有意思的書，竟然還見這種法子？”

    “回皇帝叔叔，是在一本後妃傳裏看見的。”她本意是想展示自己，可忽然想不起那句話到底是怎麽說的，所幸挺起小胸脯道，“書上說新春時，用新桃換舊符也是一種壓勝之法，取得是辭舊迎新的好兆頭，而一種就是不好的。”

    沈明月撓了撓自己的腦殼，忽然一拍手“書上說前朝有一位寵妃，見不得宮中進新人，哪個得了皇帝的寵幸，就要命方術士將其生辰八字寫在黃紙上，然後封在一小人中，看她哪裏不順眼，就用針紮。”

    “啊，我似乎想起好像在西娘娘的宮中也看見這個小人。”

    沈明月自認她這一輩子幾乎不做後悔的事情，唯獨這一件成為她長久的心結。

    她本意是向旁人展示書上所學。這是一個自信的孩童，在家人支持下養成的表達自我的習慣。可她話音未落，就被祖父捂住口鼻。

    眾人皆吃驚地盯向她，就連皇帝也額騰得一下站起來，最後無可奈何地擺擺手。

    他的左手邊是達奚族的部落首領，這件事不僅是後院著火的小事，它已經上升到影響兩國邦交的政治事件。

    燕渡山多麽希望他及時製止住沈明月的童言稚語，或者是最信任的家人住處沒有所謂的壓勝之物。

    除了還不懂陰謀二字分量的孩童外，所有人都清楚西宮娘娘作為犧牲品已經無法避免。若是沒有沈明月這個小孩無意間加深了事情的真實性外，也會有旁人以不經意的方式提出。

    西宮娘娘這個為了皇帝生育九皇子，並在短短數年中成為最有希望，並且是因為愛情而非權力、美色等附屬品的價值而坐上皇後寶座的人。在江山麵前，生死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她的生命結束在宮中的楓樹剛剛紅了一片葉子的時候。

    沈明月永遠忘不了，那個與她年紀相仿的九皇子被所有的宮人阻擋。

    在重重保護下，他比尋常孩童更早懂得論語道理，卻不見得明白生死之間橫亙著一條永遠無法跨域的冥河。

    在沈明月的記憶中，那夜最後的景象是紅色，是左無因呆愣愣地抱著一個小金絲球站在宮門前，半晌才拽著身邊伺候的宮人，說道“我快能吃到母妃做的糖桂花了。”

    無邊的愧疚永久地纏繞在她的內心。

    所以沈明月才會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做了三件事，一是交代自己故去後，所有聽命於他的人按部就班；二是對孟九千道歉。

    浮生一夢，這夢終究是痛苦的，但這種痛苦隻能留下他一個人去承受。

    而最後一件，是她喝了一碗糖桂花，囑咐他要將江山送與左無因。

    這是她最後也是唯一一件能替九皇子做到的事情。

    孟九千終於將這個故事講述完，他的手垂落在椅旁。此刻的他不像是一位權臣，更像是星月兼程，進京趕考的窮書生。

    他一朝得中進士，卻忘了為了什麽而來。

    午夜夢回，滿是唏噓。

    唐清月貼心地不打擾他陷入回憶中，隻是走回桌邊，取下燈罩，用一把小剪，剪斷燭花，使得偌大的空間瑩火堂堂。

    就在這時，孟九千忽然跳起，拽著唐清月一齊躲在案下。

    一根有著白色翎羽的利箭準確地穿過唐清月剛才站著位置。

    她不由驚起一身冷汗。

    但還不等兩人呼叫侍衛，另有兩位持劍大漢破門而入，目標明確。

    一劍斬斷紅木桌案。

    唐清月會些功夫，但這倆人明顯不是小月牙那種根基不穩的小姑娘。

    孟九千有傷在身，無法匹敵。

    這致命的劍已近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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