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自覺失言，抿緊了嘴唇。

    花弄影勉強一笑“是我，送給達奚蓮的禮物是我。”她抬起右手，虛握拳頭，舌尖在手背輕蹭一下，“我難道不是煌火教最漂亮的那隻貓。”

    為了緩和氣氛說出的笑話，卻讓馬車變成了冰窖。

    沈明月握著小旗子，心不在焉。等回神來，掌心裏蜷縮著一把短硬的針刺狀羽毛，華麗的孔雀尾羽成了光杆司令。

    馬車在時間的流逝中駛入了宮門。

    平整的青石板，為了更好排出汙水的水網設施，來回穿梭的沉默太監宮女，構成了沈明月長久以來對皇宮的印象。

    她從來看不見豔麗的琉璃瓦片，花枝招展的妃子帝姬。皇宮的天空甚至比宮外的更低，鳥雀都不會選擇這一處落腳。

    國母的身份下到處都是已經枯敗的白骨，自大燕開國以來，從沒有一位在這個問位置上過得幸福長久。

    沈明月想要生，想要做飛向天際的海東青。所以自成年以來，她對燕遠寧之流敬謝不敏。

    再一次來到皇宮，能帶給她的隻有無盡的壓抑。

    唐清月察覺到了這一點，拍著她的背部，希冀緩解這種痛苦“皇宮是吃人的地方，卻又有那麽多人趨之若鶩。”

    “都以為能掌控這裏，可到頭來都是白骨送出城去。”沈明月有些心不在焉，胡亂答了一句。

    車子已經停住，白馬被宮人牽住了轡頭，前蹄使勁蹭著地麵，口鼻處呼出道道熱氣。

    達奚蓮宮中的掌事太監，領了三頂遮陽的小轎子早早候在此處，在看見唐清月的瞬間，臉上樂開了花“唐大小姐可算來了。”

    他踹了一下抬轎子的小太監，厲聲道“你們幾個，眼睛都給我放亮點，若是把這幾位貴人驚嚇到。別說我饒不過你們，就看小帝姬，貴妃娘娘和太子哪個饒得了你們。”

    掌事太監尖銳的聲音，幾乎震破沈明月的耳膜。少女揉了揉耳朵，坐上軟轎。

    不知是不是太監的威脅起了作用，這漫長一路走得穩極了，沈明月在昏昏欲睡的氛圍中，忽然嗅到一陣玫瑰的馨香。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盆盆嬌豔且不合時宜的玫瑰。小月牙下了轎子，拈起一朵，眉頭緊蹙。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每一支深紅的花朵，邊緣處已經發黑腐爛，再精心的保養都無法延長青春的歲月。

    “你也覺得這花開得不好？”少女們喧鬧的聲音在不遠處，不成調子的羯鼓鼓點和鈴鐺的脆響也掩蓋不了女人的聲音。

    達奚蓮將小金剪子和玫瑰都放在侍女手捧的籃子中“本宮看你睡得沉，就沒讓遠宜喊你起來。”

    “多謝娘娘美意。”

    貴妃娘娘神情掩藏在陰翳下，晦暗不明。她屏退下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說道“我原本想著唐清月能陪我走一走，沒想到竟然留了你這樣一個小姑娘。”

    沈明月看見達奚蓮漫不經心地伸出手，立刻會意，攙扶住她。

    “難怪唐清月會選你當繼承人，原來是生了一模一樣的玲瓏心腸。”

    達奚蓮引著她走到書房中，一進門就指著一把八仙椅說“你就坐在那裏就行了。”

    “是，多謝娘娘恩典。”

    “不用謝我，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一聲冷笑，沈明月頓時頭皮發麻，如坐針氈。

    原來這是沒有酒菜的鴻門宴。

    小月牙早就該想到，達奚貴妃多年來傲立後宮，執掌權柄，又不是三歲小兒，哪裏有這麽好糊弄。如今她是自投羅網，難以抽身。

    尤其在一遝子白紙黑字，甩在她的臉上後，渾身如遭雷擊。

    她以為九皇子有關將錢莊一事嫁禍給達奚蓮的計劃已經暴露，如果自己咬不緊牙關，牽連甚廣。

    左無因也會在拳腳報複尚未施展之際，慘遭橫禍。

    沈明月惴惴不安，心中正盤算對策時，猛然看見一頁紙上，寫有達奚榮私會幾個字。她彎腰撿起紙張，才發現上書的竟然是達奚榮昨日於客棧中與她見麵這等子虛烏有之事。

    “貴妃娘娘平白無故，好一口大鍋扣在我腦袋上。”沈明月長舒一口氣。

    達奚蓮覷著眼睛“大鍋？你可知，昨夜你們分道揚鑣後，達奚榮就派人傳書詢問我能不能娶個側室，與表妹日後作伴。”

    鮮紅的指甲掐在沈明月的臉上，留下三道指甲印。

    貴妃娘娘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說來，你這張臉的確美，卻又不見得比我的女兒美多少，怎的偏能狐媚惑上呢？”

    “月牙不知，貴妃娘娘這其中定然有誤會。”沈明月不卑不亢道，“昨日三皇子隻是尋個地方喝酒，正好到了民女落腳的地方，偶然相遇罷了。”

    “偶然相遇？你覺得本宮會相信你的說辭。”

    “信與不信，都在娘娘一念之間。”沈明月繼續說道，“我雖舊日與帝姬有隙。但多日相處，我已知道她本性純良，如今更是至交好友，自然希望她能有一段好姻緣。”

    “好姻緣？皇家哪裏有好姻緣。”

    這一聲似在責怪，又似懊悔。

    沈明月驚愕抬頭，這才發現達奚貴妃脫力地坐在椅子上，哪裏還有之前咄咄逼人，恨不得殺了她的模樣。

    小月牙試探性地喊了她一聲“娘娘？”

    窗外燕遠宜的聲音忽遠忽近，達奚蓮慈母本性盡顯，她語氣柔和道“你能破壞遠宜和達奚榮的婚事嗎？既然三王子喜歡你，你也算成其好事如何？”

    “貴妃娘娘！！”

    達奚蓮製止了沈明月的話，她筋疲力盡道“其實我並非達奚王族血脈。”

    ！

    沈明月大驚，當年燕渡山勝達奚一族，要求獻上他們首領的血脈至親。達奚蓮入宮既是天子寵愛，又是作為人質，實現兩族和平。

    如今這一句話犯得是欺君罔上之罪，必然株連九族。

    但沈明月沒有想到的是，最令她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麵。

    小月牙已然忘記自己是如何腳步虛浮地加入燕遠宜的笑聲中。

    母愛竟然可以偉大到如此地步，為了滿足女兒的願望，犧牲自己在所不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