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臉是夏日變化多端的天氣。沈明月前一秒還笑容燦爛的臉，在綠意轉身離開後立刻的沉了下去。

    前去蘭芳樓的路上，她硬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隻因為如今橫亙在眼前的疑惑不止有蘭廚子是否與毒蠱一事有關。

    三年前，自己究竟在何處，為什麽對京中一事毫無印象。

    隨著沈明月重歸故裏，她的心態經曆了一個從熟悉到陌生的過程。儲藏在這具身體中的記憶經不起半分推敲，稍微細想，就如一張紙片，說推翻就推翻了。

    直到坐在蘭芳樓二層的雅座，小月牙也是愁眉不展。

    章炎抿了口蜜水，兩隻手是放在桌子上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明月問道“章太醫有話要問我？”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好奇沈小姐竟然認得九皇子。”章炎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幾分不好意思，“我這就是好奇，若說大燕男兒最羨慕的肯定是四皇子，駐守邊疆揮灑血汗。可又沒有一人不好奇九皇子？”

    “哦？”

    “沈小姐不是京城人士吧。”

    沈明月稍愣一下，搖搖頭。

    “那難怪不知道九皇子了，百姓都叫他玉麵羅刹，傳說是繼承了他母親的好容貌，俊美非凡。但擅用刀，十六歲就單挑了城外一夥占山為王的匪窩。”

    章炎尚在喋喋不休，沈明月的思緒已經不知飄到了哪裏。

    蘭芳樓旁種著一顆大桂樹，正值花期，枝頭擠滿了小花朵，濃香四溢。

    她盯著落在蜜水中的一兩朵，用兩根手指飛快撈出，小水珠濺到桌麵上。沈明月借著這點水漬寫下一個“左”字又擦掉。

    她的耳朵裏隻略微灌進去兩句關於九皇子的好話，就讓笑意爬上眼角耳眉梢。

    章炎好奇的看過去，一臉八卦地問道“沈小姐，可是已經定親了，是誰家的少爺。”

    “沒有。”

    “那你？”小章太醫看見對方警告的眼神，立刻捂住嘴，眼睛死死盯著桌上的菜。

    桂花宴一半冷、一半熱。

    先上冷盤桂花鮮栗，桂花甜糯藕，用糖桂花泡得雞頭米，林林總總湊了八個巴掌大的小碟子，將桌子滿滿當當的擺滿。

    冷盤都是提前備好，放在寒水中冰上一夜，為得就是消除秋日的殘存的燥熱。

    蘭芳樓不僅味道做得極佳，就連擺盤到別出巧思。但說那青瓷的盤盞都是從湘城府特意訂購。

    章炎家境殷實，家風淳樸。章老太太常念叨病從口入，因此隻有剛入太醫院那幾日與三五朋友在蘭芳樓等酒家把酒言歡。

    更遑論坐得位置是樓下的普座，吃得是半條鹽漬的兔子，鹵雞肝和一盆花生毛豆。

    冷不丁見到如此精致的一餐，章炎吞了吞口水，筷子可就落不下去了，不停張望著外麵，隻盼著那幾尊大佛可以早點來。

    沈明月問道“早上都沒有吃飯，章太醫可以稍微墊墊肚子。”她將桂花糕轉了個方向，挪到對麵，“吃一個不防事，你若介意，不如先將上頭的裝飾取下來，等你吃完在裝上去，保管誰都看不出來。”

    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活脫脫一隻惡作劇得逞的小狐狸。

    章炎料想不到，她還有如此麵貌，目瞪口呆“這不好吧，一會兒要來得可是九皇子和未來太子妃。”

    “也是，繁文縟節少不得。”沈明月不在管他，一門心思看著窗外。

    桂樹下一輛馬車剛剛停住，九皇子帶著他滑稽的麵具率先從車上跳下來，又將扇子舉在身前，作為唐清月的攙扶的工具。

    沈明月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道還算左山主明白事理，曉得不該讓我喝上一罐子悶醋。

    “隻怕你的希望就要落空了。”沈明月收回目光，含笑說道。

    “啊！九皇子不來了嗎？我還以為能一睹真容，日後和朋友們吹噓這一段經曆。”章太醫神情鬱鬱。

    小月牙不解道“章太醫常在宮中，害怕找不到相見的機會？”

    “話是如此說，隻是據說九皇子醫術甚好，從不用我們照顧。又常年不住宮中，宮宴家宴一概不見蹤影。莫說我們就連小一些的皇子帝姬也不一定曉得他的真容”

    章炎慨歎道“據說九皇子是蘭陵轉世，隻不過為聖人猜忌，才從不領兵打仗。”

    沈明月抿了口蜜水。

    蘭陵王轉世，也真敢說。蘭陵王是為震懾敵軍以鬼臉為麵，不至於因美而被輕視。

    左山主音容甚美，名列南北的雙公子。但與之不同，活用麵具是為了掩蓋不同的身份，便宜行事。

    不過如此說來，九皇子的瞞天過海，收效甚好。就連燕遠宜都不能判斷兩人其實是兄妹，對其萌生好感。

    左山主、葉二少、含情刀這些個名號，哪一個不是談之色變。

    活脫脫一隻花孔雀，恨不得把所有的尾羽展示給世人。

    花孔雀此時正好推開房門，順勢就坐在沈明月的跟前，關切地問道“可是說道什麽有趣的地方，看你一直在笑。”

    “想到了落星山的一隻招搖的花孔雀。”

    葉二少將手背貼在小月牙的額頭“想來也是沒有燒糊塗，落星山在燕國疆域北部，又怎麽會有孔雀。”

    沈明月笑彎了眼睛，攀著九皇子的胳膊，親昵地問道“若我就是喜歡孔雀呢？”

    少女的軀體緊挨著他的衣袍，鼻腔內的桂花香味被含笑衝散。

    葉禹之笑著搖搖頭，這小祖宗不知道自己多要命嗎？大庭廣眾地撩撥自己，他又不是柳下惠，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推。

    饒是如此，他嘴上還不忘繼續說道“我叫人卻南疆替你求兩隻就是了。兩隻不好，要兩對。一對兒孔雀藍的，一對白的，就養在含笑林裏，等過不了幾年，整座山都是。”

    小月牙笑得甜蜜，伸出小手指，挑釁地看著葉二少“那可說好了，拉過鉤就不允許反悔了。”

    “不反悔。”

    章炎目睹了這一切勉強將下巴收攏。一雙眼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現在談情說愛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了嗎？他大齡青年，為了考上太醫院，又不蹉跎人家女兒的青春，遲遲未定婚事。

    這一口蜜直接糊進了的嗓子眼，他哽咽地看向唐大小姐，想要尋求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知己感。

    卻隻能看見唐清月，捧著一碗加了糖桂花的白粥，有滋有味地吃得香甜，渾然不覺這二人有什麽問題。

    是他章炎不識抬舉，忘了這位大小姐即將入主東宮。整個房間隻有他是孤家寡人。

    小章太醫化悲憤為食欲，對著麵前的板栗痛下殺手，吃了一盤還覺不夠，又盯上另外半盤桂花糕。

    要說章炎今日運氣的確不好，半塊糕剛剛咬斷。一壯漢直接被揣進門，唐清月躲得快，湯湯水水沒有灑在身上。

    沈明月有葉禹之護著自然也是無礙。

    唯獨隻有太醫一人遭殃，一壇子白粥直接倒在他的大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