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諒是個瘋子，他能輕易顛倒黑白，每一句假話都被他說得斬釘截鐵，隻叫天下人都輕易唾棄他才好。

    如今的沈明月自然對他這個人厭惡至極，但是隻要稍微思索，就知道他這是遊戲人間，好攪動這池春水，將池底的泥汙翻滾上浮。

    焚燒屍體是為了不讓蠱蟲四散，以免害了更多的人。但為何要幫“刀藍海”洗脫罪名，小月牙一時片刻還想不明白。

    “蘇諒是替我洗脫罪名。”葉二少捏著扇子，替小月牙驅趕秋日的蚊蟲。

    沈明月不可置信地看著葉禹之，連連搖頭“怎麽可能，誰又知道他打著什麽鬼心思，花弄影與他情誼深厚，他同樣百般利用，又怎麽會這麽好心幫師兄的忙。”

    前方的蘇諒似乎是找到知己，西南花草蟲蟻甚多，且是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別處無法尋到，因此興味濃厚。至於漠西沙漠中，又有毒蛇百種。

    這兩人一醫，一教主倒是一拍即合，相見恨晚。

    沈明月看著這幅景象，語氣不快道“師兄快點吐出他給你灌進去的湯才好。”

    葉二少彎腰，食指彎曲刮了一下小月牙的鼻子“你呀。怎麽越來越像個小姑娘。”

    “因為我本來就小。”

    葉二少不敢說話了，是他忘了心間的月亮如今還不到十六歲。雖說尋常人家都是十三四歲議親，但畢竟沈明月是不同的。天下人誰敢妄議沈家大小姐的喜好。

    如此說來，到底是他僭越了。正想找個什麽機會賠個不是，隻看小月牙牽起他的手，趁其還找不到頭緒時，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圈齊整的牙印。

    “師兄是不是覺得自己僭越了，那我就要師兄賠償。隻可惜這道傷口留不過半月。”

    蘇諒頓住腳步“若真想留下傷疤，那也十分容易，我這有幾瓶蝕骨丸，保準令兩位刻苦銘心。”日光穿過黃葉於他玄色的衣袍上留下光點狀的斑駁痕跡。

    “狼心狗肺。”沈明月沉吟半天，搜索整個腦海，也隻找到這樣一句難聽的話。

    而蘇諒不以為恥辱，反以為榮“多謝沈大小姐謬讚。”

    人不要臉則天下無敵，小月牙說不過他，索性就躲在最後麵直跺腳。可是越想越氣，甚至還暗暗唾罵自己，怎麽嘴巴這麽笨連吵架都吵不贏。

    炸毛的小狐狸，抱著自己蓬鬆的大尾巴，這一路誰都沒理。

    等回到城中，蘭芳樓門前已經人山人海，蘭廚子和幫廚的屍體被蒙上白布。公眾的記憶是容易被新鮮事物掩藏的，但隻要一個契機，他們就能重新撿拾。這不過半日功夫，整個京城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蠱蟲一事鬧得人心惶惶。

    可是越害怕，越期待。

    大理寺掌權人一把大火直接將蘭芳樓付之一炬，在火焰中細小的黑色塵埃隨風飄揚。

    眾人用手指捂住眼睛，卻又於兩指之間露出雙眼。不知道是誰在人群裏高喊道“燒得好，這蘭廚子平日沒少從我們的口袋裏撈油水，如今非但不滿足，還要靠下三濫的手段來惡心我們，死得好！”

    這句話無異於一個火折子丟進火星未熄的柴火堆，頃刻又在人海中燃燒起衝天的火焰。

    痛苦不一定感同身受，但是別人的不幸都是解除自己罪惡的良方。

    蘇諒冷眼看著這一切，一手將沈明月從葉二少的身後拽了出來，他指著這一切，質問道“沈大小姐，可否覺得這一切還值得你去拯救？”

    “怎麽不值得。何況又如何要我一個人行動，這口大泥潭隻要有心，誰都想把腿拔出來。”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實際上小月牙也是鼓聲不息。

    生而為人者，多數戀慕這個世界，並且於青春年少時都心懷宏偉藍圖。有聖人揮筆成書，行教化之實；有實幹派，開山為田，養育一方百姓。但更多的人是發現這個世界，並非想象，最後失望透頂，渾渾噩噩。

    沈明月盯著這些百姓，不清楚等到臨死前，她能將自己歸為哪種人。

    “怎麽，沈大小姐是又被我說中了心事，既愛著紅塵芳魂，又怕力不從心。”蘇諒忽然發覺眾人都沒有了聲音，心道莫非又出了意外，忙向下看去。

    一、二、三。

    火勢已非人力可以抗爭。但眾人都沒有看錯，火光中分明出現了第三個人的屍體。

    葉禹之死死攥著扇子，另一隻手放在唇邊，一聲哨響，平雁立刻到位。

    “怎麽還需要我親自下去查看屍體。”葉二少麵色不善。

    最近京中不太平，每一件都是在挑戰燕渡山的權威。在皇儲的人選尚未決定之前，這些都是煽動翅膀的蝴蝶，於細小處決定最終的歸宿。

    葉二少的耐心是有限的“是不是我平日對你們太過慈眉善目，使得你們的尾巴都翹上了天。”

    平雁死死咬著嘴唇，連連搖頭，就是半個字都不說。

    葉禹之彎腰，抬起平雁的下巴“我和孟九千到底是一路人，你若是現在不想說，說明嘴巴也沒什麽大用，索性用刀子割去算了。”

    他怕髒了自己的手，向後撤了一步，這其中間隙自然有新人頂上。

    刀架在平雁的脖子上，他的眼中滿是解脫。

    平雁是九皇子的暗衛中最小的一個，被葉家二老從死人堆撿回去的，剛到無心山莊時是個被嚇傻的小孩，支支吾吾什麽都說不明白。是少爺帶著他看遍風景，他永遠感念這份情誼。

    他咬牙“少爺，你快點離開京城吧，如今隻怕聖人比任何人都想要你的性命。”平雁解下佩刀，橫在眼前，十分緩慢地抽出刀身。

    銀光凜冽，同樣是一把小巧橫刀。

    刀光血影，一閃而過。

    金石相交，泠泠作響。

    “你這是做什麽？”葉禹之比之前更氣憤，腳尖踩著平雁的手腕“把你養到這麽大，難道就是為了讓你一言不合的尋死覓活。早知如此，當初在無心山莊的時候，就讓你寒冬臘月一人縮在牆角，自生自滅罷了。”

    “說，在不說出什麽所以然，我會真的的讓你去見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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