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囹圄(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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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高興到一半,想到了些不對勁的地方,索性抱住肩膀轉過身去,再不看九皇子。
喜歡是真的,可你做了燕渡山和沈家之間的橋梁。沈家滿門被滅,有你九皇子出的一份力。
她所希冀的與憎惡的從涇渭分明到混作一團,這叫沈明月怎能不恨。
朝向九皇子作了一揖,沈明月如一枝高嶺蓮花,在氛圍上就和燕遠連隔出一道山海“既然如此,我是要恭喜九皇子大業得成。”
“月兒”燕遠連的手碰到少女腕上的銀色鏈子,“我知道很多事不值得原諒。沈家遭難的確是因我之故,我……罷了,你若不生氣對我才是一種折磨。”
沈明月垂眸不語,她知道師兄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
上可九天攬月,下能深海取珠。
所有的好她都記得。但是若是小月牙不能記住沈家滿門的血淚,那又如何稱得上有心。
恨就是恨,恨的力量遠比愛來得更急迫,如山洪爆發。
或許,自己本就沒有想象中那麽喜歡他,沒有喜歡到可以放棄一切,沒有用盲目愚蠢代替理智。
牢房中的獄卒看在沈明月身份不低,早就派人清理幹淨已經腐爛的莖葉。此時小姑娘踩著幹燥的地麵,腳尖立起,輕輕點著地麵。
端立著一個活潑開朗少年人的形象。
可若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少女的雙眸中晦暗不明,糾結痛苦不停翻滾。
九皇子還想說些什麽,但這種時刻多說無益,隻好把小帝姬拽到一旁,耳語道“我就在外麵等你,若是有什麽意外,你及時出聲呼救。如果月兒有事相求,你不好出麵,也可全全交由我處理。”
“放心吧,無因哥哥。”小帝姬拍著胸膛再三保證,如今九皇子的身份已經被扒了個的幹淨,在她麵前一塊兒遮羞布都沒有了。
燕遠宜非但不覺有遺憾,反而自鳴得意,她向來認為自己不是不聰明,而是太過內斂,頗有些大智若愚的意味。
如今一看,確實如此。更是信心百倍,說話語調上揚“你就放心吧,好好在外麵等著。我還能委屈了沈小賊不成。如果日後給我做皇嫂到還是不錯,我定然給你美言幾句。”
“你不幫倒忙,我就心滿意足了。”燕遠連把扇子合攏在帝姬的腦袋上輕輕一敲,眼神不住地飄向沈明月,欲言又止。
隨著九皇子的離開,天牢內的光線似乎被一並帶走。
寂靜無聲。
小帝姬是個耐不住寂寞的,她坐回食盒邊,夾出一個大雞腿,在沈明月的眼前來回搖晃“油香的大雞腿,上麵特意開了花刀,保證入味。不嚐嚐。”
“抱歉,我有些沒有胃口。”
“我知道你最近和無因哥哥有了些矛盾。他又不是有意瞞著你皇子的身份,就連我也是什麽都不知道,直到父皇舉辦宴席,我才瞧出端倪。”
兩人麵前的小碗,已經被燕遠宜堆成一個冒尖的小山。翠綠的青筍,色澤鮮亮的紅燒肉,晶瑩剔透的糕點都放在一起,味道也混在一起。
小帝姬從不在乎這些小事,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也是喋喋不休“不過男人欺瞞身份,就是不該。要是我肯定要叫他嚐嚐藤條的滋味。不過民間不也是有一句老話,叫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總歸都是要和好的,你若求求九哥,他肯定舍不得你在這裏受罪。”
“那如果他非凡沒騙你,反倒因為受不了內心的煎熬而直言相對呢?”沈明月攔住對方的動作,再晚一步“萬丈高樓”就要毀於一旦,她在天牢中日子過的滋潤不假,可也沒好到隨時能換衣服的地步。
就她身上這件紅衣服,是今年瑞蓮坊早春款式,如果在舊衣店淘選也要二三兩銀錢。
小月牙如今荷包空空,可沒有這些閑錢再去買一套。何況衣服是唐清月所贈送,佳人已逝,留個念想也好。
因為舍不得那些菜油落在衣服上,沈明月穩住燕遠宜後,不動聲色的後撤兩步,和食物保持一定的距離。
燕遠宜雪白的貝齒咬著筷子,單手托腮,沒有看見小月牙的動作,反而百思不得其解道“既然如此,就更沒有什麽好別扭的地方了。難不成是因為沈小賊你覺得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無因哥哥。這倒是沒有什麽,反正母憑子貴,子憑母榮是後宮規矩,他生母早逝,也不見得地位多尊貴。”
“實在不行,等給你洗脫罪名,我讓母妃去父皇麵前替你美言幾句。收個幹女兒,封了郡主做做。”燕帝姬豪邁地拍了一下牆壁,牢房頂部有灰塵不堪其擾,洋洋灑灑,落在飯菜上。
這一餐飯在無法下咽。
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不吃就不吃了,誰來天牢是為了吃飯啊。
並肩躺在幹燥的草席上,燕遠宜偏過頭盯著少女圓潤的耳垂,忍不住上手捏了兩下,聽到輕微的吃痛聲,才收手問道“既然又不存在欺瞞,又不存在身份的不平等,那你是為什麽要和無因哥哥生氣,你們間的氣氛很微妙。”
“你為什麽還叫他無因哥哥。”沈明月反問道。
“因為習慣了。落星山就一直這樣叫,後來才知道他對我生活上關愛,課業嚴厲不是因為男女之情,而是兄妹情誼。”
“那你是希望他是左山主還是燕遠連。”
燕遠宜想了想“哪個身份都可以,但我更私心是左山主。”
“我也希望是左山主。”小月牙翻了身,沒有理會帝姬像一隻小麻雀在身後喋喋不休,追問個不停。
如果左無因不是九皇子,甚至不是含情刀,葉二少。隻是那個會在她身後的少年該多好。
沒有身份的落差,沒有欺騙,更沒有因為爭奪皇位而不得已的種種行為。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兩小無猜,天真爛漫。
沈明月解開手鏈,緊緊攥在手中,花葉邊緣的鋸齒線條割破掌心,一點朱紅沁了出來,沾染上白色花瓣。
抬頭看著漆黑的天花板,沈明月無數次掙紮後,方確定自己其實並不恨九皇子,甚至對燕渡山的恨也日漸衰微直至可忽略不計。
沈家所有的慘狀似乎變成一張距離她十分遙遠的畫,畫上隻有模糊的黑紅二色,一隻手栩栩如生,幾欲破開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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