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小月照例去了天牢深處。水麵浮著一層綠色的萍草，盡情舒展葉片。細小的水珠在上來回滾動。

    是風動的姿態。

    沈明月坐在向下的石階梯上，從牢房中順來的草莖，吸飽了水，變得柔韌多情。溫順的在少女的指尖來回翻轉，最後化作一隻小螞蚱。

    用了三分力氣，正好拋到莫白雪身上。

    男人身上的鎖鏈並不會限製他平常的行動，此刻他大半個身子沒入水中。隻露出一雙眼睛，盯著這一隻草螞蚱在眼前來回遊蕩。

    露在外麵的頭皮，猛地鑽入水中。莫白雪在出現時，嘴裏吐出被嚼得碎爛的螞蚱“我還以為，你能給我帶點什麽好東西來，結果也隻不過一塊填不飽肚子的草根。”

    “你從第一天就曉得，我不是來和你送飯的人，你卻還是問我有沒有吃食。”小月牙乖巧道。

    她用一根木條，挽起自己的長發。未滿十八歲的少女總是一天一個模樣，如今的她已經如一朵正欲開放的深山含笑，隻帶一陣春風就能吹開她柔美的身姿。

    莫白雪雙眼雖然看不見，但是已經能聯想到這該是怎樣的一個美人，如果真的是沈明月，如今已道是亭亭玉立，姿容無雙。

    聲音似也卡在喉嚨中，他在不多說一句話，唇縫中溜出陪伴兩人長大的歌謠。

    悠遠綿長。

    沈明月的思緒也伴隨著他的歌聲，漸漸飄遠。

    就在兩人都沒有查覺的時候，地牢內部的水流，被抽幹。重新被灌入其中的是大片的黏膩的油狀物體。

    莫白雪警覺的用手指沾了一下液體。這液體無色，但吃到嘴裏是一種油膩質感。

    “是煤油”

    隻不過他的驚呼到底晚了一步，通風口一個火折子輕飄飄的丟了進來，火龍留不得任何情麵，就要將二人吞噬殆盡。

    沈明月捂住口鼻，一個飛躍，到了莫白雪身邊，她想要盡快幫他解開鎖鏈。

    但是火焰，毫不留情。上麵的空氣越發的渾濁，衣物在高溫中逐漸氣化，火舌舔舐著兩人的皮膚。

    一串接著一串的水泡，這種情境下再也不能耽擱，在晚一秒，怕是兩人都要葬身火海，甚至連一具屍骨都找不到。

    莫白雪忽然一聲怒吼，手中鎖鏈碎成四段，他的手殘存的力氣不多，卻抓住沈明月的肩膀，直接將人丟到尚未有火焰侵襲的地方。

    濃煙滾滾，沒有流水。沈明月近些日子缺乏練習，閉氣的功夫練得並不到家，撐死不到辦展茶息。

    火焰越發炙熱，神明月的神智逐漸模糊，雙眼望向莫白雪。一個扭曲的肢體，正鋪趕著周圍的高溫。

    可是已經變成一具焦屍。

    這可怖的一幕不斷衝擊著沈明月的認知，但是這並不是終結。

    莫白雪的臨終之言，令人終身難忘。

    “去梁河府，找梅娘，找梅娘！”

    一聲聲撕心裂肺，沈明月在這聲音中昏迷不醒。

    能在火焰中逃生者，古往今來，不過幾數。沈明月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運氣好的人，但老天爺絕不會一次次垂憐同一個人。

    等到沈月醒來時，發現自己處在一座山野小屋中。床邊坐著雁正小心地搗碎著些草藥。

    看見人醒了過來，平雁高興地說道“你可總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家少爺可是擔心死了。”

    沈明月揉著自己的腦袋，發現上麵被纏繞了厚重的繃帶，而身體四肢的疼痛無異於剜心之苦。

    茅史明月雖然失去了，草屋內布置簡單。可椅子的痕跡表明，剛才有人坐在這個位置上，但現在不知所蹤。

    隻不過用腳趾頭就能想到這人一定是九皇子。

    沒有想到他又救了自己一命，沈明月向來恩怨分明，正準備下床前去道謝，剛掀開被子，就被平雁重新按回床上“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麽情況，就要出門。你說兩句話聽聽，嗓子毀了，身上的皮膚也毀得差不多了。就連你臉……”

    平雁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捂上嘴巴。

    沈明月也察覺到了異常之處。剛才對方的手，不小心拂過自己臉頰，的確是一股刺痛。

    少女修長的指尖輕輕地摸上雙頰。

    密密麻麻的水泡，上麵冰冰涼涼，散發著一股草藥的清香。

    和平雁正仔細搗的藥沒有什麽差別。

    哪有誰家的小姑娘，不愛嬌不愛俏。更何況沈家大小姐愛美人盡皆知。一日從雲端落到泥地，想必心裏實在不好受。

    平雁悄悄地將研磨工具藏到身後，賠著笑臉說道“沈小姐你不必驚慌失措，隻要你按時用藥，一定會恢複原來的美貌。哪怕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我家少爺嗎？”

    可是沈明月並沒有意料之中的茫然與痛苦，她心平氣和地接受了這一現實，扭頭問道“九皇子如今在何處？”

    平雁吞了口口水，心想“乖乖，這還是風馳電掣的沈家姑娘嗎？怎麽如此老成，若是我的臉被傷成這樣，肯定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她指著門外說“就在外頭，少爺說您不想見他，於是早早的出去，免得您看他心生厭煩，因此遷怒自己的身體。不肯問醫就藥。”

    “命是我自己的，也就隻有這麽一條，自然珍惜。”沈明月從床邊取了外袍，繼續說道“九皇子三番五次的救我，我自然該出去親自拜會。”

    見小月牙的執拗脾氣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平雁索性不說話了，埋頭對著手裏藥下功夫。

    其實哪怕少爺不明說，但是從他的臉色中就可窺見一二，沈姑娘如今這一張臉，除非百花藥王在市，不然隻怕在無回旋餘地。

    不過這樣也好，少爺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鑒，絕不會因為音容笑貌的改變就發生變化。

    若是沈明月能體會到這種心意，指不定能放下些陳年舊事。

    兩人重歸於好，一起回無心山莊，掌管家業豈不是一樁樂事。

    平雁如此想其實並不不可，畢竟眾人角度不同。

    於尋常人，外在內容自然重要。可是小月牙如今重來一遭，心中反而不那麽看中了。

    左右不過一張皮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