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白梅與玉簪

字數:6179   加入書籤

A+A-




    正當三人一籌莫展、鬱鬱寡歡時,落落梅影的另一頭一襲雅素白衣姍姍飄來,三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度湘若!

    看見度湘若來了,玉鳴麵露赧色,想要躲避,卻被湘若搶了先“少主留步,奴婢這是來幫助您的!”

    這度湘若何等機敏,絕口不提玄尊,隻說自己聽見風聲,心下擔憂,所以親自來看望一下。

    玉鳴也不是那麽笨,當即便料到是玄尊的意思,於是幹幹脆脆地回道“湘若姑姑安,今天就算姑姑你親自出馬,我也不會回去的,我意已決,哪怕戰死了,也在所不惜。姑姑幫我,我自然感激涕零,但你若是來勸我的,恐怕要無功而返了。”

    “少主說的哪裏的話,奴婢自然是來助您的,再沒別的意思了。”湘若被玉鳴這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於是笑著說,眉眼彎彎的。

    度湘若將玄尊的親筆書信交給守門的侍衛,因為但凡在天界待得久些的,就不會不認識玄尊大人,所以連帶著與他身邊的湘若少說也有三分麵熟,這樣,侍衛接下了書信。

    不久,便有一清俊的童子出得上羲宮,來到白梅林將玉鳴她們請了進去,童子稱呼她們為“女俠”,這令玉鳴很受用。

    玉鳴濟戰去了,然後太九玄雖然看起來一切照常,日升月落,雲起雲滅,上上下下,各司其職,然而,某種難以言喻的冷清卻像藤蔓一樣,從鷖曦宮裏破土而出,一天天茁壯,沐浴著陽光時,格外繁盛。

    起初,隻是鷖曦宮裏的仆從在悄悄地埋怨“嗐,我也是服了少主了,放著輕鬆享福的日子不過,偏去人家戰場上瞎湊什麽熱鬧,可千萬別磕著碰著……”

    “呸呸呸!快收起你的烏鴉嘴!”另一個仆從立馬製止道。

    “我說什麽了我?我這不是沒說少主受傷呢嘛!”原先那個仆從一臉無辜。

    “得得得,就你擔心少主行了吧!”那個仆從擺擺手,表示不想跟同伴爭論下去。

    後來,下人們清掃著鷖曦宮台階上飄不盡的層層落葉,看著金井玉欄上古樸飄逸的紋繪,開始一遍遍嘟囔“少主什麽時候回來啊,這鷖曦宮都空了好幾個月了……”

    起初,玄尊開始著重打扮起自己來了,他用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對度湘若說“總算擺脫那個麻煩精了,今天我決定約會舊時老友,若有人來訪,隻說我不在便可。”

    過不幾日,玄尊大人出遊的興致大減,索性整日整日悶在家裏,眉頭皺著,少言寡語,不是撫琴,就是作畫,這下連湘若都摸不準他的心思了,要知道,除了那位“玉簪姑娘”的離開曾使玄尊這樣短暫地沉寂過,兩萬年來,他可一直都是雲淡風輕啊,畢竟,玄尊骨子裏並不是一個喜歡難為自己的人。

    說起“玉簪姑娘”,自玉鳴少主搬來太九玄之後,還一直有小丫頭跑來問她“姑姑姑姑,我看玄尊大人許久沒與諸天神女談花賞月了,看這樣子,是不是已經放下了傳說中的那位玉簪姑娘呢?”

    而她總會十分端肅地訓斥“胡說,太九玄裏何曾有過什麽玉簪姑娘,大人過往種種行跡,皆因生性風雅,慕者眾多所致,你們可千萬別再捏造事實了。”

    可這隻是官方語言而已,事實上,她不僅親眼見過那位玉簪姑娘,她還親自伺候過她呢。

    她知道玄尊大人寵愛她是真的寵到了骨子裏,與傳說中傾城傾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絕世美女不同,真正的“玉簪姑娘”其實是個半大的小女孩,生得粉妝玉琢,嬌俏可愛。隻可惜,她是無屬於六界中任何一界的存在,在玄尊身邊待過一陣子,很快便又離開太九玄,不知所蹤了。

    可是“玉簪姑娘”是離開了龍皇殿,卻從沒離開過龍皇的心。度湘若不知道玄尊對那個姑娘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感,她以為,寂寞久了,誰都會對偶然遇見的活潑的生靈心生好感;她以為,驚鴻一瞥似的相遇於漫長久遠的生命其實可有可無;她以為,再心愛的珍寶,一旦遺失,心靈的抽痛也不過那麽一瞬間。

    可是,這一瞬間過去之後呢,因為真真切切付出過情感,所以遺失的遠不是原來單薄的物件,而是已經被分享過靈魂的、獨一無二的珍品。這時的失去,無異於靈魂被剝除掉了一部分。

    所以開始逃避,想與以前完全劃下溝壑,這樣就可以假裝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所以開始摧毀原來自己固有的形象,開始流連於仙女陣中,極力演繹一個風流倜儻的角色,以過眼雲煙般的美貌掩蔽內心沉沉的荒寂。

    傳說也就這樣流傳了下來,都說玄尊因為那位姑娘性情大變。

    小姑娘被帶來太九玄時,頭上戴了一支皓雪石的簪子,皓雪石晶瑩剔透,酷似瓊瑤,但卻比不得美玉的透明度,所以歸根結底,它也隻是一種過於稀有的美石罷了。離去時,她仍然戴著那支簪子。

    度湘若想,玉簪非玉,美人非仙,縱有良緣,難成正果。玄尊顯然是知道的,所以未曾強求,也沒有大張旗鼓地派人苦苦追尋,隻是之後結交的每位仙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那位姑娘的影子,要麽眉眼相似,要麽聲音相近,就連嬌豔的輕霞公主,能得玄尊青睞,也不過因為她身形嬌小玲瓏,與數萬年前小姑娘的身段如出一轍。

    後來,那位姑娘竟然奇跡般地又回到了天宮,隻不過這回,她恬靜乖巧,如蘭依岩般站在那位威名赫赫的戰皇身後,羨煞旁人。

    她很變了些,與小時大不相同了,若非頭上那支皓雪玉簪,恐怕連玄尊也識不出了。她將纖纖柔荑附在戰皇的胳膊上,低著頭,不敢直視九天神祗。而玄尊恰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默默凝視著她。

    戰皇不顧她非屬六界的特殊身份,執意與她成親。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眾多的非議聲中隻有玄尊保持著沉默。

    那姑娘是絲毫不記得太九玄了,眼裏心裏就隻有戰皇一個,玄尊看在眼裏,失落,而湘若又將玄尊的失落看在眼裏。

    玉鳴去南清天助戰已有大半年了,慢慢地,玄尊開始念叨著“鳳玉鳴可有消息傳回來?”

    每當這時,他身後的度湘若總會恭謹地回複“有的,少主才托青鳥傳書回來。”說罷,便遞上尺簡。

    其實玉鳴心大,哪裏總記得往家裏寄信,還是多虧了湘若定期的提醒,這才不至於因為疏於問候而惹惱了我們“小肚雞腸”的玄尊大人。

    這期間玄尊也不是沒往南清天去過,湘若以為他至少是會見見少主的,即使不堂而皇之地約見一麵,也該借著會晤武尊的契機查探一下她的安危。可是沒有,一樣也沒有。他說南清天的白梅正盛,想去賞玩,所以去了。又說南清天月色最佳,所以千裏迢迢跑去賞月了。反正既不肯拜訪武尊,也不肯召見玉鳴,實在是偏執如狂。

    隻是,玉鳴不在的這段時間,太九玄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這件不大不小的事將會像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投進一片平靜的湖麵,局部性地激起串串波紋。

    先是冥州府的輕霞公主亦即冥後領著一個藍衣翠裙的姑娘覲見天帝陛下,接著,天帝便火急火燎地派人去太九玄請玄尊大人速來太雍殿。眾神一臉問號,心想竟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還要玄尊在場?

    陌生的藍衣姑娘跪在如翬斯飛的太雍殿下,宛如一粒碧藍寶石嵌在精雕細琢的黃金塊上。她身形細柔,五官柔和,說她多麽漂亮也談不上,就是那柔和的五官在一張臉上分布得很和諧,十分耐看。

    姑娘顯然是第一次置身這樣嚴肅的環境,上麵坐著的又是無比尊崇的人物,心下局促,縮在輕霞旁邊,微微顫抖著。

    這一次覲見沒有持續多久,等到輕霞帶著藍衣姑娘出來後同樣沒過多久,就有一條驚天消息不脛而走——飛傳這個新來的小丫頭才是如假包換的天後親妹,鳳玉鳴。

    此消息一經傳出,立刻引起一片嘩然,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太九玄少主的麵相都與天聖娘娘高度相似,想比之下,新來的姑娘與天聖娘娘相似度太低了。

    輕霞公主說“眾所周知,無論天後還是天後親妹,俱是從初陽裏化形而出的,這種情況下,誰說二者必定樣貌相似了?再者,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後的尊容固然稀罕,也難保不會有誰恰好撞上了,與其根據外表來主觀臆斷,倒不如實實在在深入調查一番。”

    “輕霞,你這是什麽意思?當初花神將玉鳴帶上九天的時候,我們可是仔細調查過她的身世,絕無有假。”高座上的天帝一臉威嚴,他可不想被自己的三女兒拂了麵子。

    “父帝息怒,輕霞沒有質疑花神的意思。”

    隻能說輕霞太過乖覺,察覺到天帝話鋒不對,立刻將矛頭指向生性慈和的花神錦嫿,剛好錦嫿還不在場,而且,即便錦嫿在場,以她誠懇的語氣,也是絲毫不得罪人的。

    “哦?”天帝語氣寬和了些,表示出了願聞其詳的意思。

    “花神當初會錯認我姨母,恐怕隻是受到外表的迷惑了吧。後續調查,也隻是借著幾樣仙器法寶,譬如溯源鏡,走走形式罷了。事實上,幾萬年過去了,對於音訊不通、境遇迥別的兩人,說要重逢,談何容易?”

    輕霞站在太雍殿下,有條不紊地說。

    “三公主此言差矣。我們可不僅僅是根據仙器法寶做些泛泛推測,我們可是實打實地憑證據判定了少主的身份。”當初負責審查的乾機宮主人九願神君說。

    “證據?!總不過是銀鈴與符契這兩樣罷了!”輕霞冷笑著說,顯然沒將九願的申辯放在眼裏。

    這是鳳玉聖生前昭告天下的,她曾以血畫咒,結契於一塊雙鳳戲珠的玉佩上,又將玉佩一分為二,姊妹二人各執一半,防的就是物是人非,風流雲散,可供日後相認。

    之前,錦嫿也是無意中瞥見玉鳴隨身攜帶的半邊符契,才自做主張,將她帶回天宮的。

    至於銀鈴,玉聖隻字未提,但從溯源鏡中看到,當初她曾親自在小玉鳴腰間係了隻純銀鈴鐺,這隻銀鈴跟玉聖腰間的金鈴是配對的。如果你對那種記載極偏極僻的奇珍異寶的秘籍感興趣,便會知道,這是一種傳音鈴,對著鈴兒講話,哪怕相隔天涯海角,佩戴鈴鐺的兩人也如同近在咫尺。可惜的是,啟陽山天罰中,玉聖的金鈴意外地毀壞了,四分五裂。

    這樣,僅存的一隻孤零零的銀鈴永遠地不值一提了。可是,也是線索之一。

    玉鳴持有符契,也沒有弄丟銀鈴,加上那樣一張尊貴的臉,當初隨錦嫿乘雲登天,認證身份的時候,幾乎得到了眾神的一致認可。

    麵相可以相似,符契可以盜,銀鈴可以撿,若要三者巧合到一起,那可就不是巧合那麽簡單了。

    “符契,銀鈴,目今冠名的那位琪梧宮宮主不過是拿著贗品糊弄你們乾機宮罷了。”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贗品?怎麽可能!

    金鈴破碎,銀鈴就成了凡物,仿製一隻倒也能混淆真假,隻是,灌注了鳳血符的古玉怎麽可能做假?!

    “姨母,不必憂慮,侄女必會為你討回公道,叫那些弄虛作假的原形畢露。”輕霞轉而蹲下身,對一臉恍惚的藍衣姑娘說。

    那姑娘順其自然地點了點頭,微微地。

    “啟陽山天劫之後,我與、與姐姐失散了,我在凡間流浪了好久,有一次,我、我到了東域,無意闖入一片雲霧靄靄的林子,裏麵有一塊好大好大的沼澤,叫做碧雲澤,我在那裏不幸遭遇蛇妖捕殺,幸虧當地一隻孔雀靈搭救,那孔雀靈著實善良,不僅醫治了落難的我,而且收留了我,從那以後我便一直與她住在一道,也算是金石之交了。直到,直到諸天放出消息說要在六界五湖四海廣泛尋覓天後娘娘唯一的親人,那時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