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今夕何夕
字數:6860 加入書籤
並不是想象中那麽簡單,湘若發現,如果想從新來的姑娘房中偷到想要的東西的話。
那個姑娘實在太鬼了,銀鈴和符契都沒有帶在身邊,忙活了整整一晚,倒是連半點線索都沒找到。替玄尊辦事辦了這麽多年,她對自己的業務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
本來玄尊也隻是讓她取回少主的東西,並不曾指明兩件物什必定在哪兒。如果是輕霞與芸沚宛君合謀弄的這麽一出,那重要之物的確有很大的可能交由輕霞保管。玄尊的意思大抵是讓她見機行事,先來宛君這裏探探,同時,輕霞公主那裏也不能掉以輕心。
她是這麽理解的。為玄尊效勞這麽多年,她還從來沒有允許自己無功而返過。一切還未完全塵埃落定,輕霞暫時住回出嫁前的茜佳閣,芸沚宛君被天帝暫且賜居茜佳閣附近的翠仙閣,等待後續更具體的安排。無論茜佳閣還是翠仙閣,總有一處是不會讓她“失望”的……
太雍殿天帝擬打算將玉鳴杖責三千,打下凡界,永世不得入神籍——這是他所能想到的、針對玉鳴侮上之罪的最輕的刑罰了。
但審判之夕,太九玄那一通大張旗鼓的神操作令天帝陛下犯了難,倒不是說玄尊大人如果刻意包庇罪犯會令他為難——天庭天規戒律森嚴,誰也沒有這樣的特權。
隻是說,玄尊有這樣的做法,背後的用意絕不簡單。跟玉鳴熟悉了這麽多年,天帝也不願相信平時沒心沒肺的“傻姑娘”會使出偷梁換柱這種損招,可他太重視自己的先妻了,也太看重先妻的遺願了,唯獨在這件事上,他不想出現半絲紕漏,更對任何有關欺騙的風聲格外敏感。
現在玄尊難道是在暗示他此案還有待斟酌?
八成是這個意思,天帝猜測。
起初,對於這樁疑案,太九玄那邊始終不動聲色,任憑太雍殿想盡一切法子查驗真凰,鬧得沸沸揚揚,驚天動地,離玉鳴關係最近的臨常琦這邊反正是波瀾不驚。令太九玄之眾稍微有些詫異的是溯源鏡查驗階段,他們當然想到那個孔雀靈敢到九天上叫囂,肯定是有備而來,也想到,即使是溯源鏡階段也不會太順利,隻是他們終究想不出,她到底用的什麽手段竟使自己與少主的真身在鏡中對調了。
正當所謂的真相飄得九天人盡皆知的時候,太九玄站出來了,他們堅定地站到他們少主的身後。又過了沒多久,度湘若親自代表太九玄到太雍殿呈上證辭,鳳玉鳴也在。
度湘若說“前日,我們少主所言非虛,她的銀鈴與符契確實被盜了,不過盜寶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玄尊大人。”
此語一出,滿座嘩然。
湘若不理會周遭眾神的竊竊私語,繼續說“玄尊的初衷是好的,少主天性忘機,身存兩樣要物卻絲毫沒有警惕的意識,這令玄尊不免憂心,唯恐有所閃失。所以派遣奴婢偷來寶物,以試究竟,果然,我們的小少主一無所察。玄尊無奈,索性將錯就錯,替少主一直保管了下來。”
“如此,若隻是誤會一場的話,前日大審,太九玄何不言明?”
殿中有仙神發問。
“忘了。”度湘若看了發言的神仙一眼,不慌不忙地說。
忘了?!這算什麽理由?!
“確實忘了,玄尊日理萬機,當時沒有立刻想起這回事,現在想起來了,少不得遣奴婢來告知一聲。”
湘若胸有成竹地說。
說罷,呈上由玄尊保管的銀鈴與符契,那邊,輕霞也派人遞上宛君的鈴與契。
宛君沒什麽可自卑的,當初碧雲澤餞行,後來九重天重逢,其間白雲蒼狗,鬥轉星移,任星河落下大澤一萬次,雲與月之下,她始終是那隻驕傲的孔雀靈。隻有一次,她的驕傲被狠狠刺痛了,那就是聽說玄尊拒絕與她結緣之時。
“陛下,先姊曾言,鳳凰符契能耐三昧真火,可用三昧一試。”玉鳴說。
天帝納言,分別試之,於是真假得辨。天帝震怒,吩咐將芸沚宛君打入天牢,罰輕霞禁足。
輕霞深感意外,連連喊冤,可是度湘若已經揭露了她們在溯源鏡裏動的手腳,無非是輕霞事先借一縷真魂給宛君,等“魂引”之時,使那縷真魂隨孔雀與鳳凰之靈一齊鑽入鏡中,設法混亂二人的形象,最後計謀得逞。
“我隻是——我隻是謹防姨母的真魂在其中墜失,隻是想要護航而已!誰知道……”輕霞本已無話可說,隻是她可是尊貴的上界公主啊,是眾神眼裏完美無瑕的金枝玉葉,怎能容許任何汙點呢,再怎麽不濟,也必須努力替自己挽回點顏麵。
這種說法也說得通,沒有歸名神籍的靈物,真魂在溯源鏡裏更容易墜失。
可惜於事無補。錯的,終歸是錯的,並不會因為她的身份改變分毫。
“隻是,鈴契都拿回來了,她們又哪來第二副鈴契?”太九玄神殿內,臨常琦一語中的。
玉鳴嘟嘴,湘若搖頭。
隻是,稀裏糊塗也罷,這一章總也算翻過去了,雖有疑點斑斑,也隻待日後歲月自證了。
玉鳴得以脫冤,全賴玄尊不離不棄,出獄後,自然對這位“天下第一好師傅”感激涕零,恨不得將往日欠師尊的乖巧懂事連本帶利地補償回來。所以宛君入獄當晚,她親手調製了一鍋銀花蓮子羹,舀了一碗,趁熱端至常琦寢宮。
“徒弟,親手做了銀花蓮子羹,孝敬師傅的,師傅笑納。”
站到玄尊身邊,玉鳴毫不客氣地將盛著羹湯的碧玉碗擱到他麵前,隨著“哐啷”一聲玉碗觸擊桌麵的清響,碗中柔白色的湯液渙出好看的波紋,騰騰的熱氣在液麵上瞬息萬變,變幻著臨常琦似笑非笑的眼睫。
玉鳴沒想這麽粗暴地獻湯的,整得她不像是來孝敬長輩,倒像是來強人所難似的。她也後悔啊,也不知這算什麽疑難雜症,怎麽一見著玄尊行為就不受控製了,別別扭扭的,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
“這湯聞起來倒是香,隻是蓮子都沒去芯,嚐起來隻怕是苦的吧?”常琦瞥了眼鵝黃蓮芯浮泛的羹湯,半笑半不笑地說。
“怎麽會!”玉鳴慌了,她沒想到這一點,就像穆如嬤嬤說的——她總是不夠細致。
為防搞砸了頭一次獻出的熱殷勤,她趕緊在玄尊“動口”之前捧回了碧玉碗,趕緊舀了一勺放在嘴裏邊咀嚼邊品嚐,自我感覺良好後複又信心滿滿地將它推回玄尊跟前,驕傲地說“吃吧,甜著呢!”
常琦愣了一下,繼而笑了——這次是真笑了。
“好。”他說。然後他用那柄碧玉勺輕輕攪動玉碗,使其中的固體蕩漾均勻後,也舀了一勺湯水送到嘴裏,抿了抿唇,誇道“不錯。”遂而抬起那雙深邃的眉眼讚許地看了玉鳴一眼。
玉鳴的臉騰地飛紅了——她猛地意識到,師尊送入嘴裏的勺子自己適才也用過——這!
“怎麽了?”察覺到她的異樣,常琦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沒,沒什麽。您,慢用!”玉鳴力求表現得自然,然後奪門而出,真的不敢再看玄尊了,感覺再多看一眼,她的心髒就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奈何出門那一瞬間硬生生被門檻給絆了一下——太尷尬了!
玄尊怎沒看穿她拔腿就跑的窘態,不過微笑而已。到她被門檻絆著“哎喲”嚎了一聲,他先是擔憂地抬頭望了一眼,見她沒事,反倒笑意加深,搖搖頭,繼續品嚐這個糊塗弟子難得獻上的敬意,很快,一整碗就見底了。
再說玉鳴,飛也似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間,一閉眼,腦海中全是玄尊性感的薄唇,全是那兩瓣薄唇合在她吮過的碧玉勺上的旖旎光景,心中不覺小鹿亂撞,像浸在千尺酒壇裏似的了。
她酥倒在床上,突然感到心煩意亂,渾身燥熱,正不知怎麽是好,恰好款款提了兩壇酒進來,款款說是符宋神君送來的,符宋聽說了九天這場風波的來龍去脈,故今特地送來兩壇佳釀慶賀太九玄少主沉冤得雪。
玉鳴大笑“這符宋吧,還真有趣!以後當個朋友也是不錯的。”
都說酒能澆愁,能破除一切煩悶,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良朋益友,像她現在這樣悵鬱憂煩,肯定是非杜康不能解了。她讓款款坐下來陪她小酌幾杯,款款如臨大敵,萬分不肯,她歎口氣,隻得算了。
她讓款款去門口守著,自己坐下來自娛自樂,幾杯下肚,渾然醉矣。這時卻吵鬧著要見師尊。跌跌撞撞跑到常琦寢宮,而後者正在審批文折,端然黑衣,溫柔如墨。
玉鳴這時清醒了三分,瘋癲的姿態也收斂了些,小步小步地踱到玄尊身邊,輕聲低喚“師尊……”語音異常地綿和宛轉,倒將玄尊嚇了一跳。
玄尊站起身,用手背貼著她的額頭,瞟了她一眼,板著臉說“一天也沒見你有什麽不遂心的,莫名其妙發什麽酒瘋?!”
聽著這話,她踉蹌了一下,幸被玄尊及時接在懷裏,不至於跌倒,玄尊懷裏莫名地舒適,泛著太古的陳蓮的氣息,她仔細嗅了嗅,索性賴在他懷裏了,早忘卻今夕何夕。
“師傅,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喜歡好久了,我就是覬覦你的美色才、才跑來當你徒弟的……”
這算是酒後吐真言了吧。
玄尊卻當她神誌不清,胡言亂語。
“師傅,你身上真舒服,我要、睡著了……”
她盡可能舒適地靠在玄尊肩頭,又被玄尊挽著腰肢不至於滑下去,這樣優質的待遇使得她非常安心,倦意襲來,她很快沉入深眠了。
玄尊無奈,隻好將爛醉如泥的她打橫抱起,放到自己的寢床上。轉身想要離開,頓了頓,又不放心,回轉身來,細心地替她脫去鞋子,又替她掖好被條。打理妥當,望著她小貓似安分的睡顏,心驀地軟成了一攤白棉,噙著笑意捏了捏她酡紅的臉頰,嘴中卻吐出斥責的話語“今天也太無禮了!”
至天明,湘若進來伺候玄尊,發現玄尊坐在床沿上,守護著尚在夢中的少主。她大吃一驚,隻不好過多言語。至天大明,玉鳴蘇醒,玄尊遣人護送少主回鷖曦宮,她仍唯唯諾諾侍立近旁,欲言又止。
玄尊說“說吧,有什麽想法,不必藏著掖著。”
“昨晚……”
“昨晚,”他輕笑一聲,“那丫頭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一身酒氣跑到我這兒來,嚷嚷著說了些胡話就昏醉過去了。我便讓她在這兒歇下了。”
“這……”
“嗯?”
“奴婢不敢造次。”
“但說無妨。”
“奴婢看尊上對少主的情誼似乎,似乎不是師徒二字所能承載得了的了,如此偏寵,倒像……”
“嗬,湘若啊湘若,你眼神什麽時候壞成這樣了,哪隻眼睛看出本尊偏寵那隻糊塗蟲了?分明隻是在盡為人師長的本分而已。”
“是,是……”
其實湘若隻是覺得,也不是什麽不好承認的事,如果真對少主有意,幹脆解締了師徒前緣,再締龍鳳新緣就是,也沒什麽不合適的。
“唉,或許我是有些過於縱容她了。罷了,今日我要親往上羲宮一趟。”
湘若愣怔了一下,問“是去,見那位姑娘?”實際上,她問的時候,內心很是忐忑,因為玄尊素來憎煩別人提及那位姑娘。
但這次,玄尊卻並未生氣,隻是一邊品茶一邊淡淡地說“有些舊事,也該了一了了。”話輕飄飄地說完了,話音還在茶杯中悠悠回蕩。
玉鳴自那一夜之後,自覺出醜,看見常琦倍覺尷尬,聽說南清天那邊戰事未了,她助戰的心思又熊熊燃燒起來了。
事情就是這麽湊巧,她跟玄尊說了打算之後,玄尊很熱絡地說他也去“也好,本尊與你同往,正好本尊有一故人現在上羲宮,順道啊。”順道順道,她就順著玄尊的道推遲了好幾天才出發。這幾天裏,她委實不敢出鷖曦宮宮門,防的就是與臨常琦打照麵,怕尷尬。
臨常琦倒是一切如常。
空閑的時候,玉鳴也會想,師尊口中的那位故人是誰,她隻道輕霞是他初戀,再有故人,定不會是那方麵的故人了,所以想著想著就不了了之了。
湘若明白,所謂的故人就是武尊身邊的玉簪姑娘,現已獲封武後之名,是玄尊的床前月,案上書,心心念念,思之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