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世事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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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前緣,前緣早應了。常琦心裏這般念著,不覺已步入上羲宮玉梅園中,他同仙淺約定在此處見麵,雖然她同意赴約還得知會上琰一聲這點令他有一丁點兒不爽,不過那也沒什麽,他早就放下了。

    依稀簌簌白梅飄落,萬裏碧空晴色,遠遠望去,那個姑娘白衣如雪,正侍立園中春冶湖上的湖心亭中,此刻手執一枝白梅於鼻尖輕嗅,看來似乎等了有一會兒了。

    “玄尊大人莫非尋到確鑿的證據證明小女子為妖了?”姑娘笑容輕倩,調侃著問。

    他的心緊了緊,卻很快放鬆,淡泊道“姑娘說笑了,既然萬年前戰皇就已經明證了姑娘的清白,本尊自然無話可說,本尊此來……”

    仙淺抬頭看了他一眼,表示好奇。

    “隻是來要回本尊曾贈予你的玉簪。”

    他凝視著重重疊疊的白梅霜枝,淺淺地說。皓雪簪隻此一支,又是他親自打磨的,而他也是下了不小的決心將它贈給一個人的,贈給他認為是命中唯一的那個人。如果那個人不要,那就收回吧,從此滅絕憶想,各生歡喜。

    “玉簪?大人何曾予過我什麽玉簪?”仙淺疑惑。

    “正是你發間所佩的那支玉鳳。”

    “這支?”仙淺從發間抽出,一支精巧優美的鳳首簪。仙淺忽而笑道“可它的原主人不是我啊。”

    “怎麽?!”

    “許久前,我途經凡間一處名喚碧雲澤的地方,順手救了一隻遇險的孔雀靈,她心下感激,一定要請我去她府上以便酬謝,我百般推辭不得,最後見她頭上這支鳳簪精妙別致,便對她說你若不介意,就拿那支玉鳳簪酬謝我吧。那丫頭十分樂意,即刻摘下奉送與我。”

    “孔雀靈——”玄尊瞪大了眼睛,“她叫什麽名字?”

    “哦,她叫什麽來著,對,她說她叫芸沚宛君。”說著,她將玉簪遞還玄尊。

    “啊!竟然是她!”玄尊驚道,匆匆告辭後,轉瞬離開了玉梅園,徒留霜瓣紛紛,在身後如同徹天浩雪。

    當夜,玄尊便闖入天牢,將芸沚宛君抱回自己的寢宮,並寵幸了她,與她歡愛時,他不覺憶及數萬年前在悅府仙會上初次看見佩戴著玉鳳簪的仙淺時自己是如何心潮澎湃,他癡心一片,等在她必經的路上,一把拉過她的手臂,想向她傾訴別後衷腸,而她對上他熾熱的目光,歉然一笑,說“臣妾,已心有所屬。”這時,他才發現她身後一直默默站著的上琰。

    愛是占有,是不放過,這是他失而複得後最深的感悟。所以,這一夜,小孔雀靈被他蹂躪得死去活來,而他到天明仍意猶未盡。

    芸沚宛君因為冒充神姝遭受了不輕的責罰,被他抱回太九玄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傷,瑟縮如經冬的雛鳥。但僅僅一夕之隔,她便容光煥發,洋洋得意,恨不得諸天向她來朝,又覺得諸天隻配與她擦鞋,如此眼高過頂,走路都隻以鼻孔示人了。

    你問為什麽?

    你瞧她現在穿的、戴的、用的,哪一樣是昔日能與之相提並論的?受寵後第一天,她就穿上了天機錦中最上乘的煥霞衣,綴上了從各大仙山搜集來的各種稀罕珍寶。出行則隨從如雲,派頭十足——有生之年,她從未如此高光過。

    當然,遠在南清天的玉鳴還並不知曉太九玄中發生了這一係列變故,她更是連做夢都想象不到,那個跑來九天陷害自己的芸沚宛君,後來竟被自己最信賴的男人定為正後,將要做她師母的。幸虧她還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啊。

    然而不久後,太九玄驚聞少主重傷歸來。

    實在是不幸。那日少主請纓領軍迎站,在南清天混了這麽久,她的軍事才能已經獲得了眾多神將的認可,所以最後那場清剿妖軍的戰役就確認由她指揮了。

    誰知風雲突變,在這緊要關頭,偏逢涅槃大劫,對一隻天生地長的鳳凰來說,涅槃是一生中非同小可的一場大劫難,究其根本,無非乎死裏求生。

    這是始料未及的。隼族首領祁瑬率軍偷襲神族兵營,本來隻是想為連日的挫敗出口惡氣,卻在南清天大通峽撞見一隻懸空的金鳳,那金鳳渾身燃著熊熊火焰,焦紅的殘羽從身上大把散落,尖利的哀嚎從天上炸開,烈焰裏,鳳凰的生命正在衰減。

    祁瑬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大通峽內涅槃的是自己的勁敵,敵軍的主帥鳳玉鳴的原身。他們認為這是一個報仇雪恨的好機會,便聯手對空中的玉鳴發動了襲擊。

    可憐這一遭真是把玉鳴往絕路上逼呀!想當初,玉聖突罹此劫,幸虧天帝嗬護周全,才得以安然度過,時過境遷,到玉鳴身上就沒這樣的好運氣了,雖然大通峽裏也有神兵守護,終抵不過妖族窮鼠齧狸的洶洶氣勢,轉眼,半空便出現一幅詭異的奇景一群尖喙的黑隼圍啄一隻烈焰纏身的金鳳,金鳳在其間掙紮號啕。

    隼群忽聚忽散,因為數目眾多的緣故,幾乎完全蓋住了鳳凰身上散逸出來的金光,與絳紅的火光,聚散之際,金紅的亂光就在隼翼撲扇的縫隙間亂七八糟地滲漏,像砸破一隻金紅色玻璃球。那焰火也屬實神奇,能將玉鳴折磨得死去活來,卻半點傷不到旁人。

    “玻璃球”外圍,是妖族設下的防神的結界,還有妖軍殊死抵禦救護玉鳴的神軍。這群妖族深諳“擒賊先擒王”的道理,逮著這個千年難得一遇的時機,都啄在玉鳴身上。

    最後,情況危急之下,神營將士火速趕往神妖第一戰場——西川,戰皇正在那裏與鮫族交戰。

    戰皇聞訊,毫不拖延,但因身縛戰局的緣故,隻得命手下鴻單——一員騎著窮奇獸的虯髯老將,率百萬雄師前往營救。盡管使玉鳴免於死難,歸來時,她仍傷勢慘重,命懸一線。

    自回到鷖曦宮,玉鳴一直昏迷不醒。

    玄尊憂心如焚,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趿著一雙便鞋火急火燎地衝到鷖曦宮,他先是顫抖著摸上她蒼白的額頭,冰涼的觸感像蠍子一下蟄痛了他的手指,他迅速縮回手掌,攥緊了拳,呆立了一會兒,忽然大揮衣袖,將手邊擺設的花瓶毫不留情地拂碎在地,回轉頭來,眾人隻見他瞳孔火赤,他大喝“出去!”

    於是眾人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最後幾個退下的侍女貼心地將門帶上了,大門嚴絲合縫那一刹那,她們似乎聽見宮內傳出低沉壓抑的數聲哽咽,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

    芸沚宛君既已獲幸,又深得玄尊歡心,日日住在玄尊寢宮內,聞說玉鳴重傷,心下暗喜,以為以後再沒人能跟她爭搶玄尊的寵愛了。可眼見玄尊為玉鳴傷勢不眠不休,上天入地請遍六界各位有名的醫者,莫說再陪她,更沒再多瞧她一眼,她獨抱孤影,不免怨妒叢生。

    這日,宛君借言來探望少主,實則為在玄尊跟前刷刷存在感,她想,玄尊曾那般癡迷於她,饒是現在忙得將她拋於腦後了,等見了她,肯定還是能想起那些溫存的時光,並重新眷戀於她的。

    為此,她在著裝上也很下了番功夫,竟是選了套明晃晃的茜紅綾衫裙,裏麵紅絹的抹胸也扯得極低,袒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在一群打扮得規規矩矩、嚴嚴實實的侍女中間,也是夭紹無雙了。

    誰知,玄尊一直對她不理不睬,令她麵上頗無光彩,待了一會兒,又被玄尊嫌礙手礙腳,給攆了回去,她哪受過這樣的委屈,一路走,一路罵,回到自己寢殿之後,越想越氣,仗著四下無人,越發破口大罵起來,罵完後,竟“嚶嚶嚶”伏在枕上痛哭起來。悲憤交加,不久也懨懨地病了。

    也是這日,武尊上琰終於忍無可忍,以風卷殘雲之勢一舉擊潰東山與西川兩撥勢力,妖黨覆滅之餘,卻叫祁瑬僥幸負傷逃脫,他自大通峽墜落,被湍急的流泉一路卷入東原。

    至於鷖曦宮中,這回延請的是鬼界聖醫,盡管在六界沒什麽顯著的名望,但玄尊還是親自下到鬼界將他哄上了九天。

    此刻,聖醫侍立在不省人事的少主身旁,麵露難色。

    常琦背著手來回不停踱步,愁眉緊鎖,分外憂愁,問道“果真沒法子麽?”

    聖醫滿頭大汗,看起來很是緊張,他拖著長長的官腔道“臣——鬥膽——”

    “嗯。”

    “臣聽聞純龍金血——”

    “嗯?”

    “臣、臣該死!臣胡言亂語,臣,臣,臣——”

    鬼界聖醫一直低著頭,看不見玄尊的神色,但他見玄尊的腳步驀地停下了,便以為大事不好。他自悔失言,想這世上,有誰肯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人每天割開腕臂一寸,流出鮮血數升,甚至連這付出能不能獲得良好的結果都不知道……

    “啊,”玄尊卻如釋重負,喜上眉梢,欣然道,“該死!我竟給急忘了!來人,賞賜血鮫之綃千匹,垂棘之璧萬塊!”又命人取刀和碗來,要即刻取血救人。

    度湘若邁前一步,麵含憂色,製止道“不可。尊上若是自傷,妖族定會愈發猖獗,隻怕還會掀起更大的亂子。尊上,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啊。”

    “不妨,我自有分寸。”

    可試了又試,他喂給玉鳴的血漿怎麽也進不了喉嚨,一勺一勺全順著嘴角淌掉了。湘若在一旁看著,痛惜不已,躊躇著說“少主現下昏迷,根本喂不進呢……”

    玄尊也很為難,末了,低歎一聲,像下定某種決心般,先是蓄了一口鮮血到自己嘴裏,轉而俯身渡給玉鳴,這種行為其實越界了,一旁的湘若大驚失色。

    用這種方式喂藥效果確實好得多。一碗殆盡,玄尊起身,欣慰地笑了笑,這才注意到一旁神色怪異的湘若。湘若心思深沉,什麽都比別人想得多,想得深,他也料到了她的顧慮,於是開釋道“我心始終止於界內。”

    饒是如此,湘若還是悄悄吩咐下去,要求此夜見證過的每個人必須守口如瓶。

    以口渡血,以後就一直這樣了,玄尊以為自己心念澄澈,故從不避諱,卻是湘若,每到渡血的時分,就會刻意支使走鷖曦宮中的宮娥,隻留款款、緞緞和自己在一旁守候。

    在一幹人等的悉心照料下,沉眠榻上的姑娘麵色漸漸好轉,冰涼的肌膚開始透出暖意,有了新鮮的色澤了。

    又不知苦苦守候了多久,這位苦厄不幸的少主終於蘇醒過來了,身子仍然虛弱,但謝天謝地,她總算能夠下地了。

    這日,她在款款、緞緞的攙扶下來到花園裏散心,不想,偏又逢著了芸沚宛君。玉鳴記得她是被關押在天牢裏的,對她出現在這裏感到很疑惑,玉鳴問“宛君,你怎麽在這兒?”

    宛君身穿綾羅綢緞,身後隨從四個丫鬟,連正眼也不瞅玉鳴一眼,好不威風,半天,卻是她身邊一個小丫頭站出來回玉鳴的話“少主,芸娘娘乃是尊上心訂的玄後。”

    如晴天霹靂,玉鳴眼前一黑,幾乎不曾跌倒,忙扶住身旁的款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扶我回去,快,我要休息。”

    “慢著,姑娘也是老大不小一個人了,怎麽這點規矩都不懂?我與尊上的關係雖然尚未昭告六界,卻是有過夫妻之實的,也算姑娘的長輩,姑娘怎麽見了我都不知行禮?”宛君這般盛氣淩人地指責道。

    玉鳴不理她,仍舊要回去,宛君一行在身後嘲罵不絕。緞緞氣不過,轉過身故作驚喜狀朝宛君她們背後喊“玄尊大人!”趁著她們上當分心的時候,她略施小計揚了漫天風沙,將她們弄得狼狽不堪,隨後揚長而去。

    本來玉鳴蘇醒後聽說自己昏迷的時日裏,玄尊每天堅持用自己的腕血救治她,她是既心疼又覺得幸福的,可得知宛君這件事後,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不氣不怨不惱?她做不到。

    她明白自己之於臨常琦是欠恩良多,所以強迫自己不要對他滋生恨意,可心中蜿蜿蜒蜒的冰涼的感觸又不知算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