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為凰招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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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鳴萬沒想到。

    湘若措手不及。

    眾仙目瞪口呆。

    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之下,隻因玉鳴在他旁邊坐得不甚舒坦,他便直接攬過她的肩胛,一把將她抱著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你說玉鳴要是他女兒也就罷了,偏偏是他徒弟這麽個曖昧的身份;你說玉鳴若是個什麽都還沒長開的奶娃娃也沒什麽,偏偏有目共睹的她已是個玲瓏有致,婀娜多姿的少女,而且是即將嫁為人婦的少女!

    玉鳴深深埋下了臉。

    湘若掩飾地咳嗽了幾聲。

    賓客默默安回了驚掉的下巴。

    空氣中微妙的異樣,玄尊不知是真的不在乎,還是裝作沒察覺,他竟然若無其事地對玉鳴說“再有不適,明言便是,在為師跟前不必拘謹。”

    嗯哼?她哪分哪秒提自己不適了?她現在這才是真不適啊!她能提嗎?不,她不能提。那她該怎麽辦?她一個黃花大閨女當眾坐到師尊的腿上,也也也也太越界了吧!那我們這張就改成論如何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願好了。

    “我……我想站著。”玉鳴聲若蚊蚋,三分凝羞,七分抗拒。

    玄尊並不理會她,一手護著她的背,一手扶著她的腰,麵向群賓,那傲然自得的情態無疑於宣告大家,他現在懷裏摟著的,是他無比珍視、用心嗬護的稀世珍寶。

    底下那些玉鳴的“未來夫婿”們一個個的都止不住齒牙發酸,而坐在玄尊右手邊的芸沚宛君就格外不自在了,竟硬生生掐爛了一枚小金橘,猶不解恨。

    玄尊直言“今日韶光宴,諸位前來遊賞,想必心中都有數,本尊也不繞彎子了。玉鳴是本尊最看重的一位徒弟,本尊疼她,完全將她當做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來對待,甚至封她為太九玄少主。那麽,諸位自當曉得,本尊希望以後迎娶玉鳴的人能擋她一世哀愁,護她一世喜樂。不苛求於身世,但求真心。”

    什麽?!什麽迎娶?什麽真心?迎娶誰?誰真心?她聽錯了吧?!當著這麽多外人,臨常琦到底要搞什麽啊?!聽這話,是要把她托付出去嗎?玉鳴一頭霧水,坐在玄尊懷裏的身子更僵硬了。

    “將來誰若是得以與玉鳴少主結成鴛侶,定然是三世修來的福分,隻怕做夢都會笑醒,自然不會讓少主受丁點兒委屈。”席上有人說。

    聲音聽來有些耳熟,再仔細一分辨,可不是符宋在發言嘛!玉鳴抬眸,往客席上望去,說話的人站著,果然是她的老朋友符宋。

    她剛來的時候沒往坐席中看,自然沒注意到裏麵的熟人,這時發現符宋也在,她不禁高興了起來,差點從玄尊懷裏掙脫,跳到符宋跟前,跟他談笑風生了。

    臨常琦淡淡地瞄了一眼符宋,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若是符宋神君這樣穩重的人,本尊也就放心了。”扶著玉鳴的手卻錮緊了幾分。

    玉鳴不安分的心按捺住了,符宋欣然自謙了幾句,玄尊命令湘若正式開宴。

    賞宴嘛,有宴有賞,肯定要先吃飽了才有力氣觀賞,於是一盤接一盤山珍海味、瓊漿玉液被俏麗的仙侍依次奉上來,將一張張小幾堆得滿滿當當,太九玄出手闊綽,酒饌豐盛,讓那些即使對玉鳴不感興趣的仙家也直呼不虛此行。

    酒足飯飽之後,本當移宴於九重仙台,由大家自由展獻舞樂技能。依往例,赴招親宴的公子在這一階段可以盡情展示自己的才能,這是他們直接打動玉鳴少主的一條渠道,對少主有意的,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好好表現。

    首先,九天散花台紫陽少君當仁不讓,執轡起舞,踏著雨點般錯落的音律,他雄健的舞姿給觀者帶來流星般颯遝的觀感,叫人移不開眼睛。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

    左手執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在座有美人為其舞姿傾倒,不覺才思奔湧,詠出以上那篇詩歌,字句散落,虛空結成字幅,美人纖指拈起,眉蓄柔情,眼含情波,巧笑嫣然。

    那位美人原隻是太九玄內一名身份低微的婢女,也是命中合該有此福報,吟出那首頌詩後,教旁邊的侍女們聽見了,試問哪個芳華少女不對旅力方剛的紫陽少君動心?又這首詩描述得極為貼切,一時竟私下裏傳唱開來,那幅詩紙也在侍女們之間爭相傳閱,好巧不巧,後來竟意外傳到了紫陽少君手中,紫陽少君訝其詩才,四下打探其出自何人之手,一來二去,也就訪到了那位驚才絕豔的婢女,誰知兩人一見麵,便有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意思,兩廂互生情愫了。

    紫陽對小婢女一見傾心,一下子就將招親宴以及玉鳴拋於腦後,拉著小婢女直接麵見玄尊,懇求玄尊成全他們。

    雖然在自家徒弟的招親宴上,徒弟的待選良人要跟別人跑嘍,玄尊十分不悅,但架不住紫陽再三再四地跪求,又兼玉鳴曾明確表示對紫陽沒興趣,他最終還是選擇成人之美,將那個小婢女賜給了紫陽。

    第二個上場的是符宋神君,他彈得一手好琴,“泠泠七弦上,靜聽鬆風寒”,古調清幽,如朗月清光映澄塘,又如玄冬寂雪灑邊疆,男子鮮明的骨節在桐木琴上靈活演奏,奏出的樂曲如仙鶴般高雅,佳音妙人,賞心悅目。玉鳴尤其深陷其中,她仿佛天生的對古樂情有獨鍾,總是情不自禁地應聲翩翩起舞,像喪失了意識一般,以前師尊教她古樂的時候,她也經常如此,那時,玄尊驚訝地發現,這位徒弟擁有著超凡的舞蹈天賦。

    一時之間,九重仙台上讚歎連連,仙台附近的桃花簌簌飄落,灰袍神君專心撫琴,雋秀飄逸,紅衣少女縱情舞蹈,應律合節。

    飛花漫漫教誰妍,一片韶光似畫屏。

    圍觀的各路仙卿都為這難得一見的美景吸引了,在他們目光的中央,一舞一奏的兩人配合默契,竟有神仙眷侶的既視感。

    玄尊目光冷淡,唇攜冷笑。

    符宋能奏出這樣清奇的樂章,玉鳴屬實感到意外,她心中對符宋的好感又蹭蹭蹭上漲了一大截,曲罷,她爽朗地拍拍符宋的肩,讚歎道“沒想到啊,小宋子,你竟然還有這種才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太過得意,早忘了當下的處境,就她拍符宋那一下,周圍許多仙卿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感覺她的淑女形象一掃而光。

    這種尷尬的時候,當然少不得湘若出麵打圓場啦,她率先拍響手掌,喜氣洋洋地稱讚“真不愧是符宋神君,一曲驚川河,滿天皆落花!”隨之,爾後,周圍熱烈的掌聲競相響起,飽含讚譽。

    襯著那掌聲,湘若又笑著誇道“當然,少主也不愧是我們太九玄的少主,一支浮花蝶影之舞不可不謂豔驚四座了!”

    湘若總有這樣奇妙的魅力,一開口就能引領大家的思維走向,這樣一說,人們迅速將關注點轉移到適才二位的才藝上,不覺忽略了事前玉鳴豪放失禮的姿態,紛紛誇讚適才二位驚豔的表演。

    仿佛玉鳴那一刹那突兀的表現就這樣翻篇過去了,人們依舊嬉戲遊樂。

    第三個登場獻藝的是北域長明神君家的長子英辭少君,對,就是之前玉鳴去赴他家長女滿月宴的那個北域神君,他家的長子那日在滿月宴上曾遙遙望見過玉鳴一眼,可謂驚鴻一瞥。可惜緣鏗一麵,直到那場宴會終結,他也不曾同九天玉鳴少主正式晤麵,心中多少留下了憾恨。

    這番,英辭少君表演的是他認真準備的節目舞樂琵琶,隻見他一麵手揮琵琶,聲透雲霄,一麵踏花而舞,炫亂惑目。身邊助舞者將近百人,場麵不可不謂宏大,助舞的陣列一半少年,一半少女,有人舉珠傘,有人揮彩帶,洋洋灑灑浩浩蕩蕩,佩玉鏗鏘,彩袖漫天,風頭完勝前麵兩場。

    舞畢,滿堂喝彩。連玉鳴也忍不住多看了陣列中央的英辭神君一眼,恰逢英辭也殷切地看向她,虛空中,兩縷視線相撞,又迅速彈開,玉鳴被他眼中熾熱的情緒嚇到了,英辭則滿麵通紅。

    後麵一波又一波向玉鳴求愛的節目此起彼伏,有吹簫的,吹《有鳳來儀》,暗指對少主下嫁的渴盼;有舞劍的,銀光飛竄,威風凜凜;還有精於棋道的,另於仙台一角支起弈局,兩兩切磋,也引得許多仙神圍觀……

    如此,熱熱鬧鬧一日下來,竟無一人覺得疲倦,賞宴仍如火如荼地持續著,甚至擴展到了整個上三重神殿。玉鳴在熱情高漲的氛圍下早將這些天來的悒鬱拋到爪哇國去了,跟著符宋滿神殿跑,真像回到了琪梧宮,做回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宮之主。

    韶光冉冉倏忽去,一夜朧明一夜月。待到午夜瓏月昏黃之時,這場恢宏無雙的太九玄招親宴才走向散場,映著零零星星的緋紅落花,頡頡頏頏的引路蝶燈,各位盛年才彥或分散,或攢聚,嬉笑怒罵、行動舉止間雖風姿有別,但形貌無不挺拔俊朗,外加朦朧中整個太九玄看起來格外巍峨壯觀,飄浮忽閃的紫色蝶燈更增添了幽美神秘的氣息,一眼瞟去,整個兒如畫一般。

    爾後數萬年,參加過這場宴會的神仙無不對宴席始末記憶猶新,以至於後來,同樣的宴事由其他神宮主人發起,他們也會不自覺聯想到這一場,並津津樂道——

    “想當初,太九玄的排場那可太……”

    從一開場就豔驚四座的美人,以及琳琅滿目的佳肴,到花風中交變的舞姿,賞心悅目的歌曲,以及各類遊藝,其中穿插著太九玄花重金聘請來的悅府仙家的助興節目,再到將近水流雲散時,窈魅惑人的光影,曖曖纏綿的鍾呂,以及晚風中玉鳴少主翩然美好的身姿,玲瓏可人的笑靨,無不令人追憶再三。

    可追憶的盡頭,所有風光都如同指尖撚碎的錦灰,人們不得不長歎一聲“可惜啊,玉鳴少主她居然嫁給……”

    玉鳴是很久以後才真正明了這場宴會的用意,事實上,直到湘若伸著好奇的脖子明而白地問她“少主,今日歡宴局中,您可曾與每位神卿都見過了?”她都沒反應過來湘若為什麽這麽問。

    “見過了啊,你們尊上讓我一個一個去見的,怎麽了?”玉鳴摸索著符宋與她分別時他贈給她的鴛鴦鈴鐺,毫無防備地回答。

    “那,其中可有幾位令少主印象深刻的?”湘若又問,眼神更八卦了。

    “嗯,都還行吧。哦,就那個紫陽少君吧,聽說他將你們尊上的一個侍女討去當媳婦了,也夠大膽了。還有那個英辭少君,當著那麽多神仙,可真會耍啊,如果說總的就十分風頭,他獨個兒就占了七分去了……”玉鳴自顧自侃侃而談。

    “那,如若叫少主您下嫁與英辭少君,您可滿意?”湘若繼續試探。

    “嫁他?那我還不如嫁給符宋呢。他可還沒符宋一半兒好玩!”

    “哦,這樣啊……”湘若微笑著點點頭,又微笑著悄悄退下了。一直到這會子,玉鳴都不曾反應過來問她為什麽要問這些問題。

    後來連續好幾個月,太九玄第一重神殿的侍衛每天都會收到從四麵八方投遞來的求愛信,沒有哪一封不是經過認真修飾的,從內容到形式,每個細節都展示出投遞者滿滿的誠意。

    有一封投遞信是一隻三足青鳥,在呈到玉鳴手中之前,一直保持著沉眠的狀態,蜷在隨信而來的使者手捧的小金盤上,仿若一塊光潔瑩潤的碧玉,還散發著柔和靈動的光輝,直到玄尊命湘若親手接過信,送信的使者教給她啟封咒語,她照著念了,青鳥信便睜開眼睛,舒展開翅膀,於大殿內疾飛三匝,飛行過程中,渾身光芒完全散發出來,原來是新嶄嶄的金綠色,同時口吐吉祥之語,身下抖落一串串金綠色的光影平麵,有圓形、方形、菱形等等,在墜落過程中靈動旋閃。

    這些光影片上鐫銘著典雅的金色小字,俱是從古代求偶名篇中擷取出來的名句,譬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譬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譬如“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再譬如“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等等,不計其數,不可不謂別出心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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