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厭這話雖然沒有明說，蘇倦卻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願意給她時間，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但他也僅僅隻是暫時不動手，一旦她的嚐試失敗，或是讓他失去了耐心，他依然會大開殺戒。

    想到這，蘇倦的心就立刻揪了起來。

    折厭殺鬼，她可以接受。

    折厭殺惡人，她也不會說什麽。

    但……

    這些信眾都是無知百姓，因為生活無望，因為被渡世騙了，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們活著的時候，已經夠慘了。

    要是連死都隻能死得這麽不明不白的……

    不，她要阻止這一切。

    她絕不能讓折厭動手。

    想到這，蘇倦便下定決心似的，抬頭朝眾信徒看了過去：“你們不要相信這隻惡鬼說的話，就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極樂，人死後也不可能去彼岸。

    人死後，隻會變成遊魂，在人間遊蕩七日，然後消散。

    心有怨念或者慘死之人則有可能會變成惡鬼或是怨魂，繼續禍害人間。

    而渡世便是這為禍人間的惡鬼。”

    “惡鬼？”渡世輕闔眉眼，不僅不生氣，反倒還朝蘇倦慈悲一笑：“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會說出這等欺師滅祖的話，但我創立淨慈寺多年，一直懸壺濟世，更收留了不少像你這樣的可憐人。

    這一切，都是大家有目共睹，可以為我作證的，我本人更是問心無愧，可鑒天地。”

    “懸壺濟世？可鑒天地？哈哈哈哈哈，渡世，我以前隻覺得你長得醜，沒想到你不僅長得醜，連臉皮都比一般人要厚。”蘇倦冷笑。

    既然已經決定要豁出去了，那她也沒什麽好怕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收留這些可憐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哦？那你說說。”見折厭坐在一旁，誠然一副並不打算插手的模樣，渡世也樂意陪蘇倦玩一玩。

    反正，他忌憚的是折厭，至於蘇倦這個小丫頭片子……

    嗬。

    他就不信，她能掀起什麽風浪來。

    “一開始我以為你是貪戀成佛，貪戀這種被人崇拜的感覺，但後來我漸漸發現這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你想要的不僅僅是這些，你想要的，還有他們心甘情願的為你犧牲，為你付出性命和魂魄。”

    蘇倦說罷，頓了頓，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她自認為已經將渡世的目的摸透了，但……

    仍有一個問題，她想不通。

    按理說，以渡世的法力，想要這些人的性命再輕鬆不過了。

    可他卻如此大費周章的做局，讓這些人心甘情願的成為他的信眾，心甘情願的為他犧牲……

    為什麽？

    難道這裏麵還隱藏著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嗎？

    “貪戀成佛？貪戀被人崇拜的感覺？貪戀。”渡世重複了三遍貪戀這個詞。

    那偽裝完美的笑容終於裂開了一條不輕易被人察覺的裂痕：“我從未要求任何人為我做過什麽，你們是走是留，都是自己的意願，我不曾強迫過。

    至於生死……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色欲，人一出生就帶著劣根性和原罪，所以才不得不承受這世間的苦難。

    而如今，我借佛法洗滌他們，讓他們得以從世間疾苦中解脫出來，你卻說我是惡鬼？

    究竟，誰才是惡鬼？”

    渡世這番話，就像是一個溫和又有耐心的老師，正在教導頑劣的學生。

    一旁的信眾們更是紛紛開口，將他奉為唯一的救世主。

    雙方的氣勢對上，蘇倦的氣勢明顯弱得太多了，可她卻不慌不忙，隻是輕笑：“我是惡鬼。”

    渡世原以為，蘇倦肯定還會再掙紮掙紮，想辦法說服在場的其他人。

    沒想到她竟然出乎意料的承認了自己是惡鬼，這……

    她究竟想做什麽？

    渡世默了默，這才開口：“不，在我看來你並不是惡鬼，不過是還在迷霧中沒有找到出路的可憐人罷了。”

    在他沒有摸清蘇倦這番話究竟是什麽用意的時候，最保險的方法，便是先順著蘇倦繼續把話說下去。

    若是能找到一舉將蘇倦擊潰的破綻最好，可就算找不到，隻要維係這副慈悲的麵具，隻要這些信眾還相信他，他就仍是穩操勝券。

    “渡世啊渡世，你殺了那麽多人，見過那麽多鬼，怎麽還是那麽蠢，連人和鬼都分不清呢？”蘇倦譏誚的說道。

    而渡世一見她這有恃無恐的模樣，眸底的神色也不由暗了暗：“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我說我是惡鬼，是因為我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根本就不是人，明白了吧？”蘇倦一字一頓地說道。

    雖說她拿不出渡世是惡鬼的證據，也無法在不傷害這些信眾的情況下靠近渡世，但……

    她拿得出人死後並不能去向極樂的證據。

    因為她就是死去的人。

    死後的事情，她最有資格說。

    “根本不是人？”渡世輕蹙了下眉頭，也總算反應了過來：“你早就已經死了，你……是鬼？”

    “沒錯，所以我便是戳破你謊言的最佳證據，你不是說人死後會去往極樂嗎？極樂呢？為什麽我現在還是在這受苦？”蘇倦朝著渡世質問道。

    “……”渡世從未想過會被一隻鬼質問，頓時被蘇倦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也算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所以很快便認清了當下的情況。

    蘇倦既然敢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自己是鬼，就表示她已經做好了被質疑，甚至是被質疑完以後，證明自己的準備。

    所以，這時候去反駁蘇倦，顯然是非常愚蠢的行為，隻會讓她拿出更多證據來證明自己。

    可要是不反駁的話……

    之前所有人都是活人，都沒死過，所以死後的世界隨便他說，他說是什麽樣的，那就是什麽樣，根本沒人可以反駁。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

    一旦讓蘇倦證明自己是鬼，一旦……

    渡世的眉眼微眯了眯，眸底更是迸發出了一抹陰冷的凶光。

    沒錯，他絕不能讓蘇倦有機會證明這件事情，他要在這件事情出現反轉之前，先扼殺一切反轉的可能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