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倦明顯有所動搖，渡世的眸底便快速閃過了一道微亮：“若我隻在世間短短的活過十幾二十年，那也就罷了，可這是近百年啊！

    近百年的貧苦，淒涼，哀怒，恐慌，死後魂魄也不得安寧，既然如此，那我還為什麽要活著，這些人為什麽要活著？

    如果活著的意義就是死亡，就是消散，那人們又為什麽要努力活著，又為什麽要為生苦苦掙紮呢？

    你說我是惡鬼，你說我為了自己的私欲剝奪他們的性命，但你仔細想想，我這麽做又有什麽錯？

    我不過是不想讓他們重蹈我的覆轍，不過是不想讓他們像我一樣，辛苦活了一輩子，最後落得一無所有，隻能消亡的下場。

    我沒做錯，我這是在救贖他們，減少他們的痛苦。”

    這人間，根本沒有所謂的公平可言。

    如果活著的意義就是死亡，就是消散，那人們又為什麽要努力活著，又為什麽要為生苦苦掙紮呢？

    渡世的這兩句話不斷在蘇倦的腦海裏翻轉，不得不說，她的確動搖了。

    但……

    “你知道你為什麽成不了佛嗎？”蘇倦長歎了口氣，終是抬頭。

    她看著渡世的眼神裏不再有憤怒與仇恨，有的隻是憐憫與悲哀。

    不管如今怎樣，渡世生前做的那些事情是無法磨滅的，他的確奉獻了一生，也的確幫助了許許多多的人。

    隻是……

    “嗯？”渡世愣了愣。

    他原以為隻要在蘇倦動搖的時候，再添一把火，就能將蘇倦拉入自己的陣營。

    畢竟人都是脆弱的。

    況且，蘇倦和他一樣，都已經死了。

    而她死後並沒有消散，反倒成了鬼，這就說明她心中必然也有放不下的執念。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蘇倦竟然會這麽快的抬頭，還說出了這番話，這……

    “或許該做的你都做了，但你終究還是少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甘心。”蘇倦緩緩說道。

    “甘心？”渡世挑眉，似乎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種話。

    從前，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做的已經夠多了，他圓寂之後必然成佛。

    可蘇倦卻說他少了甘心？

    “沒錯，這世上的事不外乎就是甘心兩個字，隻要甘心，便不會在意有沒有回報，也不會覺得那一切是苦難。

    父母心甘情願為孩子付出一切，看著孩子一天天的長大，他們隻會覺得欣慰，哪怕有一天孩子遠去，有了自己的家庭，用背影告訴他們不必追，他們也不可能產生怨恨。

    心甘情願為所愛的人付出，也是同樣的道理，即便天意弄人，相愛的人終究不能在一起，也隻會遺憾，歎息，不會怨恨。

    而你剛才卻說，你生前的時光是近百年的貧苦，淒涼，哀怒，恐慌……

    不僅如此，你在描述過去的時候，提到的都是自己的付出，自己的辛苦，從未提到過一丁點他人的感受與評價，也從未用過一個好詞。

    這就說明你並不是打從心底裏甘願去做這些事情的，你隻是在忍耐，為了死後可以成佛而忍耐。

    所以你做的那些善事也並不是真正為他人做的，而是為自己做的，到頭來，你的所有犧牲都不是奉獻，而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成就自己的目的。

    你說，懷著這樣心思做善事的人，又如何可以成佛？

    如果這樣都能成佛，那這人間才是真正的沒有公平可言。”

    沒錯，渡世從一開始就錯了。

    起點錯了，終點又怎麽可能是對的呢？

    “一派胡言！你就是個小女娃，你懂什麽叫做甘心？更何況，就算我真是為了自己的私欲，那我錯了嗎？想讓自己成佛，想讓自己高高在上，被眾人崇拜供奉，錯了嗎？”渡世激動了起來。

    他就是佛。

    他就該成佛。

    如今變成這副模樣，完全是天道不公，不是他的錯！

    “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了。”蘇倦攥緊了拳頭，連聲音都不由得提高了幾分：“成佛的目的不該是高高在上，被眾人崇拜供奉，而是給千萬蒼生帶來福祉。

    不僅如此，你說的救贖也錯了。

    因為花會謝，就不種花，因為人會死，就不讓人活了，你自己聽聽，這多荒謬。”

    “荒謬？”渡世不屑的冷笑了兩聲：“那你告訴我，人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麽，隻要你能說得出來，我就放了這些人。”

    “真的？你說話算話？”蘇倦的雙眼猛然一亮。

    渡世會這麽輕易的鬆口放過這些信眾，實在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渡世卻輕蔑的闔上了眼睛，笑容古怪至極：“嗯。”

    蘇倦的眉頭輕蹙，她明知道渡世的這個笑容肯定有古怪，但……

    事到如今，她或許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最重要的是，有些話就算渡世不問，她也一定會說。

    想到這，蘇倦便很快開口：“不知聖僧可有過喜歡吃的東西？”

    蘇倦用的是聖僧，也就是說，她問的是渡世還活著的時候。

    已經好久沒人這麽叫過他了，所以聽到這一聲呼喚，竟然讓他在恍惚中有了一種自己還活著的感覺，連心底都不由軟了幾分，嘴上也不自覺的應了一句：“有。”

    “既然有，那你就應該明白，人並不會因為一樣東西會吃完，就從此不吃這樣東西了，雖說在這樣東西快吃完的時候，我們心底會有些許難過，但也會因為快吃完了，格外珍惜，覺得這樣東西格外的有意義，不是嗎？

    人生或許也是如此，本身並沒有什麽意義，對比天地星辰，對比山川湖海，我們不過就是塵埃罷了，不僅會經曆死亡，等認識我們的人都離開了，我們還會經曆被遺忘，就好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一般。

    可正因如此，我們才會格外珍惜，走過的路，見過的人，也才會變得格外有意義。

    簡單來說，有意義的並不是生命本身，而是我們，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是我們做的事情，賦予了它不同的意義。”

    蘇倦說罷，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惋惜和痛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