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即便她開了口，折厭也仍是安靜的抱著盲杖站在那。

    這……

    “師兄？”蘇倦以為折厭沒有聽見，便又叫了一聲。

    沒想到折厭卻依舊無動於衷。

    而慧空明顯已經靠近火堆，眼看著便要跳進去了。

    見此，蘇倦也顧不上折厭究竟是怎麽回事了，快步就朝慧空撲了過去。

    “娘。”蘇倦死死抓住慧空的手臂，聲音裏盡是懇求：“我是個孤兒，從來沒有感受過親情的溫暖，是娘親給了我第一次，讓我知道原來有娘的孩子這麽幸福。

    娘，我好不容易擁有了這一切，我不想再失去了，和我一起離開吧，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孝敬你的。”

    “……”蘇倦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果然打動了慧空。

    隻見她的眉眼分明軟了幾分，不再像之前那般冷冰冰的：“我是真的把你當成女兒來看的，你的每一聲娘親，也都喊在了我的心坎上，但……”

    慧空幹涸的嘴唇輕顫了顫，不知想起了什麽，最終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口，而是抬手輕揉了揉蘇倦的頭：“好孩子，如果人死後真的會像你和活佛說的一樣，消散於天地之間，那就忘記我吧。

    我不配當你娘，我……沒那麽好，也不值得。”

    “娘！”蘇倦心驚，以為慧空是還不相信自己，話便脫口而出：“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慧空幽幽的歎了口氣：“其實早在你在大殿上跟活佛說那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隱隱意識到你沒有那麽簡單了，隻是還一味地騙著自己，一味地……”

    “既然相信，那又為什麽不願意和我離開呢？”蘇倦不解。

    她們之間明明已經產生了羈絆，怎麽可以那麽輕易的說放下就放下，說忘記就忘記？

    “不隻是我，相信這裏的所有人都不會離開的。”慧空低頭看了看眼前死傷大半，狼狽至極的信眾們，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淒涼又釋懷的笑容：“你真以為我們之所以留在這裏，是被活佛騙了嗎？”

    “不然……”蘇倦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卻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麽，瞬間頓住。

    是啊。

    有些事情折厭咋早就提醒過她了，隻是她當時全副心思都放在牡丹的死上，並沒有就此細思。

    而現在……

    難怪折厭從剛才就一直站在那，即便是她求助，他也無動於衷。

    想通了這一點，蘇倦的心底頓時就湧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

    隻要他們想活，哪怕拚盡了全力她都會救。

    可如果他們不想活，他們自己選擇了虛假的謊言，自己選擇了死亡，那……

    她又能做什麽呢？

    還有誰能救他們呢？

    沒有人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沒有人能真正拯救另外一個人。

    唯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贖。

    “你在淨慈寺待過，就應該明白，我們這些人之所以會來到淨慈寺，都是早已被這人間傷透了，人間把我們摔成了碎片，僅留一口氣，活佛卻一片一片的把我們撿起來，拚湊好，帶回來。

    或許在你看來，這一切都是假象，但我們在淨慈寺裏感受到的溫暖和安穩卻是真實的。

    在這裏，我們不再需要為一日三餐發愁，不再挨寒受凍，不再被欺負，被看不起，被羞辱，被打罵……

    有家人，有朋友，人人平等，彼此之間懷著真心。

    就算這一切都是假象又如何？

    哪怕是夢，也沒有人會責怪美夢吧？

    隻會在夢醒之後歎息，這夢為什麽如此短暫，為什麽不能永遠沉溺在夢裏，不醒過來。

    古人常說，人生似夢，而我到希望這虛假的夢境就是人生，亦或者說，這虛假的一切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人間。”

    慧空說罷，又十分慘淡的笑了笑：“如今夢醒了，我們也無力再活下去了，見過光明，嚐過溫暖的人，又怎麽甘心回到冰冷的黑暗之中呢？

    而既然一切已經改變，唯有死亡可以留下這美好的一刻，那就死亡吧。”

    慧空微笑著，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手從蘇倦的手裏抽出來。

    她的笑容恬淡美好，不帶一點對死亡的恐懼，也不帶一點對生的眷戀。

    蘇倦慌亂的想要抓住她，她卻快一步衝進了火堆裏。

    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在火中泛出晶瑩的亮色，美得蘇倦的雙眼也酸了起來，仿佛有什麽液體不斷從眼眶裏湧出，抑製不住，也控製不了。

    “娘……”蘇倦想衝進去救人，手腕卻被人從身後抓住了。

    折厭的力氣很大，她動彈不了，隻能衝著慧空的方向不斷地大喊著：“娘，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我不想失去你。”

    “我從前總想，隻要常懷希望，一定會有好起來的一天，但我現在真的累了，或許人間真的會有好起來的一天，平等的，充滿愛的，可我等不到了。”

    淚水一滴一滴從慧空的臉頰滑落，而她的身體也仿佛被榨幹了一般，慢慢在火中散開。

    “娘！”蘇倦隻覺得整顆心都被揪住了，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抓著她，不斷用力，恨不得當場叫她疼死。

    “對不起，說過要好好照顧你，結果還是拋下你一個人先走，叫你難過了。”

    慧空的身體伴隨著聲音不見，隻留下一滴還沒來得及被燒幹的淚水，和空氣中飄蕩著的最後一句話：“倦兒，雖然我不確定究竟是怎樣的執念支撐的你，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在這個世上多存留一會，如果這人間真有一天變好了，就請替我看看吧。

    用你的眼睛，替我看看。”

    風過，也帶走了慧空的最後一絲聲音。

    她的魂魄飛往渡世的方向，被他吞噬，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蘇倦怔怔的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終於吐出一句：“好。”

    她救不了她。

    她救不了任何人。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相信這人間會好的。

    慧空想看到的世界，她總有一天會替她看到的。

    每一個渺小的希望，就是一束光，她相信，隻要每個人心中都懷著希望，無數的光匯聚在一起，便能驅逐黑暗。

    她相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