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黃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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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忽然刮起了一陣狂風,卷著落葉飛去了遠方,待那狂風退去,寧遙身旁的樹上便落下了幾片樹葉,她隨即抬手去接,手心裏正好便接住了一片枯葉。
寧遙用另一隻手拿起那片枯葉的葉柄左右看著,隨後又送了手。俗話說一葉知秋,如今依然是秋天了,而且還是個多事之秋。有人悲秋傷春,自然有人歌頌秋天。這時節,楓葉染紅,桂花飄香,橙黃橘綠,亦有無數不曾多見的美景。
然而,無論是悲秋還是頌秋,寧遙兩者皆不屬於,卻又與兩者都沾些關係。
再過半月,便到了中秋佳節,屆時皇帝定會大擺宮晏。到時候,所有的官眷都會到,自然也包括那幾位在她軍中鬧事的人。彼時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若做了什麽或是說了什麽,那麽再由她出手息事寧人,便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將軍,有個自稱黃裳的姑娘前來拜訪。”
忽然出現的暗衛打斷了她的思路,她無聲的歎了口氣,讓暗衛傳話將人請去了花廳,片刻後,她便朝著花廳走了過去。黃裳是個天真爛漫的姑娘,若是可以的話,她並不願讓黃裳摻和到這些事情裏麵來。
許是黃裳在花廳待的有些無聊,寧遙趕到的時候,她正趴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風景,連寧遙來了也未察覺。瞧她看的那麽認真,寧遙也有了幾分好奇。
“在看什麽?”
“看螞蟻呢,它們似乎正在為過冬儲備糧食呢!”黃裳一時沒聽出寧遙的聲音,還以為是自己的貼身婢女同自己說話。可她越想越覺得這聲音很是熟悉,待她反應過來,便猛得丟了手中隨手從花盆裏折的枯枝,滿臉尷尬的回了身。
“將……將軍姐姐,您來了……”見到寧遙,黃裳收了盤著的腿,便倏的收了腿,急忙去穿那擺的七歪八扭的鞋,卻因為激動半天也穿不進去,索性就踩在鞋上站定了,待寧遙坐下後才坐下。
黃裳瞧著寧遙,莫名有些緊張。畢竟她給寧遙下過許多帖子,都被她一一退了回來,或許她是個討厭自己的。若她真是個討厭自己的,那如今自己未下拜帖便匆匆來了,豈不是冒犯?
八月初七便是她的及笄禮了,她前幾日就做好了帖子,隻是怕又被寧遙退了回去,才遲遲不敢送出來,今日聽到身邊的王婆子說帶了禮品要來拜謝寧遙,便請王婆子親手交給寧遙。原本這次她也不抱什麽指望的,不成想寧遙竟收下了那封帖子!
聽到這個消息,她便不顧父親的囑托和禮數,就急急忙忙趕去了鎮南將軍府。
父親說,叫她不要主動招惹寧遙,可她覺得,當初寧遙既能不顧自己安慰救下她,那她便絕不是父親口中那樣的女子。先前還不曾見麵的時候,她便聽說了,有個女人不僅收服了叛軍,甚至從南國那位號稱戰神的將軍手中奪回來失地。
從那時起,她就對這個叫寧遙的女子生了敬佩之心。
當初皇帝的壽宴她無故大病了一場,久久起不了床,錯失了能見到寧遙的機緣,她還氣了很久,卻不曾想居然會被她救下。
寧遙看了一眼她抓著裙擺的手,又看她低著頭,瞧出了她的局促不安,無奈的歎了口氣,放軟了語氣“你父親應該告誡過你不要過多同我來往才是,如今你來找我是有何事?”
聽寧遙說了這話,黃裳一個激靈猛地抬頭,話語間多了幾分慌亂“父親他……他隻是不想我出事……並非刻意針對!你……你莫要介意……”
“我……我聽王嬤嬤說,說你接了我的帖子。”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跟著重新又低了下去,瞧那模樣倒頗有幾分委屈可憐。
“若隻是為了確認事情真假那大可不必,我確確實實是收了你的帖子,你放心,你的及笄禮我會去的。”
“真的!”聞言,黃裳又抬了頭看著寧遙,眼裏波光閃動,滿是驚訝和激動,“我……我還想,請你為我綰發戴簪!”
“綰發戴簪需你族中最為年長多子之人替你,我一個身負孽障之人,如何使得?”寧遙搖頭拒絕,“我可以參加你的及笄禮,卻不能答應你的請求。”
綰發戴簪,需請自己族中集品德,福壽,子嗣三者最高之人所做,並向天神祈禱,賜下祝福,好將自己的福氣分給她,佑她往後餘生幸福美滿。寧遙先是外人,又是個背負無數人命的,於情於理,都是不能為她綰發戴簪的。
她是個天命不祥之人,如何做得此等吉事?
“我……我不怕的!”黃裳依舊執拗的看著她,“將軍姐姐不僅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是救越國於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您……您完全有資格替我綰發戴簪的。”
這次,倒是換寧遙被驚得愣住了。
世人皆道她是個違背倫常的,異將她視為異類,將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欲初之而就快,而向黃裳這般誇她的,卻是一個也沒有。
“他們都說姐姐做這一切是為了一己之私,將姐姐貶到了塵埃裏,可我知道,他們就是見不得女子出頭,即便是父親對我疼愛有佳,卻也不許我披甲上陣,隻叫我捏針繡花,將我關在家裏做大家閨秀,將來好找得門當戶對的夫家,維護家族的榮耀。”黃裳無奈的笑了,“姐姐你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您是我在這世間最敬重的人。”
黃裳所言,字字誅心,寧遙素來以為,除了蔡筱雲和葉蓁蓁,再沒人真真懂她了,可黃裳如今所言,卻是叫自己重新又認識了她一遍,真可謂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
“即便你如此說了,我也不會答應的。”寧遙輕笑了一下,說著取下了頭上那枚她一直戴在頭上不曾摘下過的白玉簪子戴到了黃裳頭上,不由自主的笑了,“這簪子是我及笄時兄長送我的,我一直戴著,不曾離身,如今送你,當做賠罪。”
“姐姐……”
黃裳瞧著寧遙的笑,一時驚愣住了,再無動作。此刻她隻願自己是個雙目失明的盲人,因為寧遙那欣慰和絕望的神情,刺得她雙目生疼。
黃裳忘了她是如何回到府裏的,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家呆坐了許久。到了她日常練習女工的時候,王婆子拿著繡繃子低聲喚了她許久,她才回過神來。
她瞧著繡繃子上那已經繡了一半,栩栩如生的鳳凰和牡丹,不由自主的生了個想發,立刻接過王婆子手上的繡繃子繡著剩下的的部分。見她如此勤快,王婆子驚喜不已。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今兒個怎麽這麽勤快?”
“我得加緊時間把它繡出來,及笄的那天我要穿。”
“可……可這是您的嫁衣啊,及笄禮上用不著穿這個。”
“就因為它是嫁衣,我才要穿。”黃裳笑道,“王媽媽,您再去,去庫房裏拿那匹皇後娘娘裳我的江寧府上貢的紅色錦緞來。”
“……唉”
王婆子猶豫著應下了,拿了庫房鑰匙便去取那匹錦緞,和黃裳一起,緊趕慢趕,終於是趕在及笄禮的前兩日,將衣服做好了,黃裳穿在身上試著,王媽媽則幫她整理著衣服,看還有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別家姑娘,哪個不是要花個三年五載的準備自己的嫁衣,姑娘倒好,就老奴和姑娘兩個人,花了數日就給趕出來了。”王婆子感歎道,“莫不是姑娘有了意中人?”
“哎呀,王媽媽你就別問了,等後天你就知道了。”
黃裳瞧著銅鏡裏的自己,有擺開雙手左右看了看,隨後又把衣服脫了下來,稍做修改,隨後便把那嫁衣掛在了衣架子上,拿過棉布遮了防塵,便叫人送來了洗澡的水,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一覺睡到了次日半晚。
轉眼到了黃裳的及笄禮,蝶香拉過寧遙仔仔細細的為她打扮梳洗了好久,最後在自己的強烈要求下給寧遙換上了一件暗紅色的衣裳,又給她梳了一個端正大氣的頭發。隻是她不愛戴首飾,蝶香挑了許久,才找到一支翡翠的簪子替寧遙戴上了,又取了那支她一直戴著的蓮花簪子替她戴上,才跟著她出了門。
黃宥在朝中是個人緣好的,此番女兒及笄請了好些人,便是連皇後胡氏都到了。眾人見了寧遙,皆主動避讓,無一人敢近她半分,待寧遙走遠後又開始竊竊私語。黃裳是個人緣極好的,她們都清楚,卻不知道黃裳何時也同寧遙關係這般好了,竟叫一個從不參與私人聚會的寧遙參加了她的及笄禮?
一時間,與黃裳同齡的女子們,內心深處都不由的對她生出了些敬畏之心。寧遙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修羅,坊間傳她殺人如麻,她們可不想惹到這個殺人的惡魔。
寧遙算是晚到的,被管家恭敬的請進了單獨為她準備的隔間,後便去招呼別人去了。這次他們倒是沒把寧遙的雅間安排在女眷們休息的雅間的隔壁,而是單獨在一處,挨著池塘邊,從窗外看去正好能看到一處絕美的景色。
如此一個好地方,想必是黃裳精心挑選的了。
這邊寧遙剛坐下,喝著丫鬟端來了茶水點心,那邊她便看見遠處黃宥沉著臉朝這邊走了過來。瞧他那架勢,寧遙抬手端了茶盞喝著茶,移開目光靜靜看著風景。果然,沒過多久,黃宥的聲音便在耳邊響了起來。
“我竟不知鎮南將軍會來。”
“原是不想來的,可黃裳姑娘既然多方送了帖子,若是再不來,倒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些。”寧遙做出一副心情舒暢的模樣,笑著朝黃宥說話,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又拿了一塊糕點嚐了。那模樣,閑散的如同在自己府中一樣。
“我那丫頭是個蠢笨不堪的,難得鎮南將軍不嫌棄她。”黃宥在她身邊坐下,端過丫鬟剛奉上的茶,“隻是那丫頭自幼被我嬌縱壞了,難免嬌縱跋扈,怕是衝撞了將軍。”
黃宥之意,是叫寧遙自己離黃裳遠些。聞言,寧遙不語,隻淺笑了一下,沒有立即接話,正當她要開口之際,外麵嘈雜的聲音便都忽然靜了下來,驚得兩人同時驚覺的朝外看去,卻發現是及笄禮開始了。
“黃侍郎放心,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說著,她起了身,朝外走起,卻見黃宥還呆帶那裏,便停了腳步出聲喚他,“黃侍郎,及笄禮已經開始了,你不來看嗎?”
說完,寧遙便帶著蝶香朝搭建好的高台走去。那些人對她避如蛇蠍,而有個女子卻不知何故,忽然驚呼了一聲,跌出了人群。見狀,寧遙微微皺眉,加快腳步出手扶住了她,待她站穩了腳,便鬆了手。
“多……多謝……”那姑娘驚魂未定又見扶住自己的人是寧遙,滿臉的驚恐,臉上血色都褪盡了,低著頭止不住的發抖,生怕自己得罪了這個修羅。
“下次自己小心些。”
說完,寧遙便不再看她,背著手看著台上正在接受嬤嬤梳發的黃裳,就那麽靜靜立著,一眼不發,那位被她扶住的女子瞧她不曾理會了自己,暗自鬆了口氣,便又去找自己的家人去了。
戴黃裳梳完發進屋換衣服的順當,寧遙朝著蝶香使了個眼色,借口出恭,同早已經準備好的“寧遙”換了身份,待自己替身出去後,自己亦做了偽裝,趁著眾人都將精力集中在黃裳身上隻是,自己一人潛入了黃宥的書房。
寧遙左右翻找,沒多就便聽到了有人走近的腳步聲,寧遙在那人推門的瞬間,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藏身,卻意外的和夢幽閣主碰了個對麵。
黃宥剛要進書房,卻又被小廝急急忙忙的喊走,隨即便傳來了門被鎖上的聲音。待黃宥走遠,寧遙才離了藏身之地,正欲去尋書,夢幽的閣主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即開了書房裏暗室的開關。
也不管寧遙是否心存疑慮,夢幽閣主卻不想引起過多的誤會,主動開口解釋道“我前幾日來過一次,盯梢時發現的這個暗室。”
說著,寧遙取出了一個火折子吹燃了,拿著它便進了暗室,待兩人進入後,便摸索了一陣,找到了開關按下,讓那門又合了回去。順著密道走了一會兒,他們便到了一個房間裏,牆壁上掛著一副仕女圖,前麵擺著瓜果貢品和一尊牌位,還燃著兩支蠟燭。
既然蠟燭是燃著的,那就說明這裏不是密封的,有通風的口。
寧遙瞧著畫中的人有些眼熟,又去看那牌位,發現上麵寫的,卻是蔡筱雲的名字。見狀,寧遙大驚,舉著火折子去看畫中的人。畫中人懷抱一隻花貓,側身回眸笑魘如花,額間一點朱砂頗為醒目。
那分明就是蔡筱雲的麵容,可寧遙知道,蔡筱雲對貓毛過敏。也就是說,畫裏的那個“蔡筱雲”和她所認識的那個蔡筱雲,是兩個人。
於是,她抬手,掀開了那畫,看到畫的背後是空淡淡的一片,什麽也沒有。夢幽閣主左右轉了一圈回來,累得他喘著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菜墩上,可剛坐下,卻變了臉色,抬頭看向來寧遙。
“這裏麵,有東西。”說著,他驚跳了起來,又伸手摸了摸,“是一本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