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舊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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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小鑰匙打開了木盒,裏麵竟全是保存得極好的信件,尋春伸手極為小心的觸摸著那些信件,如同撫摸著一堆稀世奇珍。

    往常,柳相宜便是如此撫摸這些信件的。她這樣做,就感覺,柳相宜還沒死一樣。

    那些信件,全是那位馬先生寫給柳相宜的回信,厚厚的一遝,將那木盒子塞得滿滿當當。尋春隨手拿了一封信給寧遙看,瞧日期,此信寫與去年七月。

    寧遙當即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將自己的書信和馬先生的書信一同給了秦媽媽,請她加急將信件送回了長安請蔡筱雲。

    在信上說明了情況,請蔡筱雲辦忙比對兩人的字跡,在等待蔡筱雲的結果的這段時間裏,墨七那邊也有了不錯的進展。

    墨七審問過那些人,最後在城外的胡楊林中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寧遙收到信件後便立刻帶著尋春趕了過去。聽仵作所說,這個女人是被毒死的,從她屍體的幹濕程度來判斷,她已經死了很久了,至少也有十年了。

    胡楊林中幹燥無比,那具屍體直到現在都被保存得很好,依稀還能看出她原本的美貌。那女子顯然是死後被人好好整理過儀容,麵容很是安詳,安靜的躺在棺槨裏,,就像睡著了一樣。

    一見到她,尋春便如同被她吸引一般,不由自主的朝她走了過去,卻在仔細查看過那具屍體之後麵上漸漸湧現出一股驚喜的表情。

    死的人並不是柳相宜!

    這個人,雖然有著和柳相宜一樣的容貌,卻不是柳相宜。柳相宜耳後一顆痣,那是她替柳相宜梳頭時無意間發現的,便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人耳後並沒有那顆痣。

    那麽,真正的柳相宜去了哪兒?會不會,她還沒死?

    寧遙看出了尋春的情緒變化,心知她不信任墨七等人,直到回了客棧才開始尋問她。聽她說了自己發現的問題,寧遙亦點了頭。那具屍體上的臉是真的人臉,和那具屍體拚接得很是完美,可那具屍體的臉和身體別的地方的皮膚,不是同一個人的。

    為了活命,剝了自己的臉嗎?還是說,有人不想叫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墨七的調查暫時斷了線索,寧遙目前也沒有什麽進展,於是,她決定,要再次拜訪陸堅。她總覺得陸堅知道些什麽。

    陸堅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好官,而且她到了金城郡數日,城中的百姓對他也是讚不絕口,想來他也真的是個好官。她之前也曾派人調查過陸堅,背景幹淨,隻是還不能確究竟是個真正的好官,還是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隻是他的偽裝?

    若要判斷這一切,她還需在聽取一下別人的意見。

    寧遙再次買了燒雞和杏花酒,打算再次去尋之前的那位老乞丐,卻發現他沒在那個地方,尋問了附近擺攤的攤販,才知道他已經好幾天沒出現過了。那攤主平日裏同老乞丐關係還算不錯,瞧了一眼寧遙手中的杏花酒和燒雞,隨後笑著告訴了寧遙幾處他經常出現的地方。

    同攤主道了謝,寧遙便去那些地方都尋了一遍,卻都沒有發現那位老乞丐的身影。寧遙不由沉思了片刻,回想著今日早晨聽到的話,最後拎著手裏的東西運用輕功趕去了郡令府。

    郡令府裏靜得出奇,一個下人也無,她靜靜環顧四周,最後徑直朝緊閉著門的正堂走去,一腳踢開了正堂的門。一開門,她便看到被綁做一團的陸堅和老乞丐,渾身的殺氣在她看到正堂前癱坐著的戴著麵具的男子後,便盡數退散了,從容的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了老乞丐手上,轉頭看向了那個男子。

    “風白,柳相宜是你殺的?”

    “你是何人?膽敢如此直呼本閣主的名諱?”說著,風白躍身而起到了寧遙麵前,細細觀察過後便立刻跳出了一丈遠,語氣裏盡是不滿,“我去,是你!怎麽哪兒都有你?等等,柳相宜……這件事不會和你也有關係吧?要都是這樣,還讓不讓我做生意了?”

    “你要殺了他們?”

    “做生意嘛,你知道我的。”風白無奈的聳了聳肩,“不過……做生意也不是回回都能的手,是不是?”

    “誰和你談的這單生意?”

    “我們這行可是有規矩的,保護客人的可是最重要的一條。”

    “我花一百金買你的情報。”

    “這……這是原則問題,無關金錢,銀子是打動不了我的。”

    “五百金。”

    “……”聽到這話,風白瞪大了眼睛,後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都說了,這事關原則,在說了,你我之間,談錢傷感情。”

    “五百金。”說吧,寧遙從衣袖中取出了自己身上的錢袋,“你若是不想要,便算了。”

    “好說,好說。”見擺在眼前的錢袋就要被寧遙收回,風白立刻將那錢袋強了過來,“不就是原則嗎,在金子麵前,原則算什麽?”

    “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柳相宜是你們殺的?”

    “柳相宜?金城郡的單子隻有兩個人的名字,陳堅和那個姓馬的乞丐。”

    老乞丐姓馬?聽了風白的話,寧遙立刻驚訝的看向了那位老乞丐,隨後又平靜了下來,再次開口時語氣裏便隻剩下了冰冷。

    “你就是馬辰林?和紅袖閣的頭牌通信之人就是你?”

    “是我。”

    麵對寧遙冰冷冷的質問,老乞丐沒有任何猶豫便應了下來。馬辰林……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喊過他了?久到若不是那日在街上偶然看到了和柳相宜那麽相似的那個女子,他都忘了他叫馬辰林了。

    “柳相宜,是你殺的?”寧遙皺起了眉頭,“是你剝下了她的臉,換在了胡楊林裏的那具幹屍上?”

    “是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一直在策劃這間事了。”老乞丐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酒壇,目光也變得無比的冰涼,“她的臉,是最合適的!”

    聽他應下,一直沉默不語的陸堅卻變得異常的激動。

    “你殺了她?居然是你殺了她?”說這話時陸堅一臉的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她是誰?你居然殺了她?”

    “我知道,她不過是那些女人裏,同相宜最像的一個。”馬辰林滿是寒氣的目光忽然便變得有些呆滯,“無論是容貌,還是神態身形,她都是最像的一個。”

    “她是相宜姐姐的女兒!”陸堅頓時泣不成聲,“她若是不像,世間還有誰會向她?”

    “不可能!”馬辰林激動的道,“相宜的孩子,一生下來便死了,被扔進了亂葬崗,那孩子早就死了!”

    “我沒騙你!”陸堅哭道,“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我出門玩,瞧見柳伯伯偷偷摸摸的出了城,我便跟著出去了,我親眼看見他把一個孩子丟進了亂葬崗,我瞧見那孩子沒死,偷偷抱回來的!”

    “她是我親手抱回來的!我不知道為和柳伯伯不肯要她,為何相宜姐姐不去找她,我以為柳家不要她了!回來之後我把她送到了紅袖閣,當時紅袖閣的掌櫃,是個姓蔡的女人。我給孩子取名叫相宜,就是為了記住她。”

    “你殺了她,世間便再沒有柳相宜了。”

    “不可能,你騙我!”

    馬相宜現實低聲怒吼了一聲,然後又不停的小聲呢喃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不斷提醒著他,他做的這一切都沒有錯,他做的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當初如果不是你救了我,隻怕我早已化做了荒漠中的一捧黃沙。我報答你都來不及,怎麽會騙你?”

    “那場火災裏,死的都是女人,那些女人,都是你殺的吧?”看出了他的心理破綻,寧遙借機開口,異常平淡的敘述道,“我看過她們的屍體,發現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被你剝了臉。”

    “放火燒屍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方法,隻是我不懂,那家酒樓原本是柳相宜家的冥器店,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才是,你為何要把毀滅屍體的地點選在那裏?”

    “你懂什麽?能去陪相宜,是她們的榮幸!”馬辰林怒道,隨後又惡狠狠的看向了寧遙,“我辛苦謀劃這麽多年,唯一的差錯,就是不知道,你居然認識夢幽的閣主。”

    “也不算你的錯,我們也是最近才認識的,不久。”

    風白開了錢袋實驗黃金的真假隨口回應著,在就在寧遙看過來的眼神下乖乖閉了嘴。打不過,難道他還躲不起嗎?

    “你見過胡楊林裏的屍體了吧?仵作是怎麽說的?”馬辰林看向了寧遙,語氣也回複了平靜。

    “那個人,原本是被毒死的。”

    “十數年前,我聽聞她自縊的噩耗連夜從長安趕回了金城郡,不惜開棺驗屍,才知道她是被毒死的。這就是我為什麽要那麽努力的替她報仇的原因!”馬辰林的眸中泛起了點點淚光,“我原以為,她是被她的父母,親手毒死的,直到我抓到了那個將她綁走了的人。”

    “相宜她,是多善良的一個人,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我不服!我要為她報仇,我要害死她的人替她償命!”

    同柳相宜定下婚約之後進京趕考的那段時間裏,每隔一月,他都會和柳相宜通一次信。他記得,在柳相宜最後給他寫的那幾封信裏告訴了他,她又再城外的胡楊林裏,救了一個人。

    那個人一身西域人的打扮,渾身的傷口,手握一把彎月刀,等柳相宜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昏死了過去,而在他倒下的不遠處,是一匹早已累死了的馬。

    胡楊林裏總是會遇到迷路被困在裏麵的人,每隔一段時間,柳相宜都會牽著駱駝到胡楊林裏走一圈。其實大多時候,她遇到的,都是那些迷了路在原地打轉的,一般這種情況下,柳相宜隻需給他們指個方向,隻有極少的情況下,會遇到這樣身受重傷的人。

    熟練的用楊樹枝和她帶著以備不時之需的繩子綁了個簡易的擔架,她便騎在了駱駝上,將人拖回了金城郡,將人送到了義莊又請了大夫來義診,她便又轉道去了山上采摘草藥。

    金城郡裏長草藥的地方並不多,草藥稀缺貴的很,故而每次遇到有大夫上山采藥,她都會跟著去,漸漸的,就對采草藥這件事很是熟練了,也學到了些看病的皮毛手段,所以對傷口做一些簡單的處理倒也難不倒她。

    決定救那個人的時候,柳相宜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是將她推入地獄的開始。對於一直生活在黑暗裏的人,光自然而然的便被黑暗中的統領說成是一種騙局。像他們這樣的人,有朝一日便是見到了光,也隻會覺得一切都是光的錯。

    柳相宜之於她所救下的殺手而言,便是一道不改存在與這世界上的光。正因為有像柳相宜這樣生活在陽光之下的人,才能更加襯托出像那個殺手一樣活在黑暗中的的肮髒與齷齪。

    所以後來,他才會,在同旁人接頭時聽到動靜警惕的出去查看去卻看到正好路過的柳相宜,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懷疑她。於是,他撐著夜色將人綁走,把她囚在一間隻有微弱光亮的屋裏。

    身為殺手,一個人在黑暗中久了,便該學著接受,而不是想他那樣生出些不該有點想法。既然懷疑柳相宜聽到了他的對話,那麽,明明殺了她就好,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開始從內心期待能得到光芒,不該偷偷渴望溫暖。

    於是,他帶著這份不甘的心,強行占有了那個女人。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終於親手滅了那束能給自己帶來救贖的光。

    柳相宜是那為殺手故意放走的,不知是因為忽然間新生憐憫,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他忽然便便想放她離開。於是,他故意在一日早早出了門,並留下了鑰匙,假裝她逃走是因為自己的粗心。可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這麽做,就是想看看柳相宜會如何選了。

    柳相宜毫無意外的選擇了逃走,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在痛,他躲在暗處,看著她和家人團聚,看著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看著她獨自一人忍受著諸多的非議,卻都沒有動過打胎的念頭,不知何故,心裏忽然便滋生出了一股暖流,可隻有一瞬,便又冷了下去。

    組織已經知道了他的事情,叫他自己處理好,不要留下什麽爛攤子。組織的話,他從來都是無條件的遵從,所以他僅僅隻猶豫了片刻,最後看著變得瘋魔無比的柳相宜之後,便毫不猶豫的給她下了毒。

    馬辰林說,當時他聽了那個殺手說這些,便再也沒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下令處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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