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如夢令·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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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季老先生的話來說,她以前也算是學過幾招,有些底子,又加之天資聰穎,所以學得很快。至於內力,就需要後天的積累了。

    自從寧遙能同季老先生交手以後,他便開始教她使用暗器以此來幫助她提高內力修為,又日日讓她到懸崖絕壁上采藥,不說她內力有多少長進,但射出的暗器也已經極具破壞性了。

    隻是這藥藥方雖可讓她短時間內改變體質,助她武功盡長,卻也有極大的副作用。是藥三分毒,三年的時間裏,她日日都要泡那藥,那藥早已經在她體內日漸增長,又加之她在冬日會泡在寒水裏,寒氣侵體,已經沒有了為人母的機會。

    而再過數載,便需要需用特質的藥丸來壓製如今的藥性。

    “就這樣……葉叔叔救了我之後,送我去了他的師傅季老先生那裏學藝。”寧遙苦笑了一聲,“我知道,他一直不讓我出穀,是為的保護我。”

    “葉叔叔和季老先生都曾經勸過我,叫我放棄報仇,從此隻做一個普通人好好活著,讓一切重新開始,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寧遙越說越氣憤,為了疏解心中的不忿,狠狠的用掌氣擊得不遠處的荒漠黃殺滿天,同時又運用著真氣做護罩,以防止自己沾滿黃沙。

    待心情平複了下來,她便又接著同薛丞講述著那些曾經。

    天承十八年秋,南國乘秋收之際進攻越國,在越國邊境燒殺搶劫,奸淫擄掠,天子震怒,下令開戰,葉釗領命抗敵。次年春,消息傳到淮南,寧遙先是一愣,隨即對季老先生行了跪拜禮,準備同他拜別,前往西南。

    瞧著寧遙一臉堅定的表情,季老先生深感多說無用,隻得仰頭嗟歎了一聲,道了句“冤孽!”便將她扶了起來“世人皆心盲,此去危機重重,丫頭,你須得多加小心!”

    聞言,寧遙大為震動,立馬進了屋,待她收拾好東西出門,季老先生已經把自己的馬牽了出來,撐船送她到了梅林。

    早已經過了冬日,已經是春天了,可還有幾枝紅梅零零散散的開著,寧遙輕嗅若有若無的梅香,再次對季老先生磕了一個頭,才起身牽著馬,進了梅林,出了這山穀。

    一路快馬加鞭,在黃昏十分,她便看到了那家牛肉館飄揚起的招牌。牽著馬走過去,那老板娘看見她便笑著走上前來,待看清她的穿著後,沉默了片刻,隨即又笑了,“寧姑娘要去哪兒?”

    “蜀城。”

    “我聽說那邊最近不太平,這淮南太太平平的,姑娘何苦去那戰亂之地?”老板娘眉宇間露出了些許擔心之色,“若是丟了性命,豈不可惜?”

    “我早就是個亡命之人,又有何可懼?”寧遙自嘲的笑了笑,再抬眸,眼睛裏的情緒以沒了蹤跡,“要一份炙肉,一碗清湯。”

    老板娘見她如此,也不再言語,吩咐了後廚去做事,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這條道上再往前走便是官道,平日裏來往的人多,生意自然也不錯。看到有兩個官差押著一個女子在此處歇腳,寧遙暗自握緊了手,暗中留意著他們的舉動。

    在他們的談話裏,寧遙聽得他們要北上進京,不由又多朝被押送的女子多看了兩眼。那女子長相清秀,衣著也幹淨,兩位官差又出手闊綽定了兩間客房,想來是別人多給了銀子,才得如此照顧的。隻是那兩個官差對她頗有些尊重,寧遙不由有些疑惑。

    吃飯時,他們坐在寧遙隔壁,她特意觀察了他們的飯食,果然,也是那女子比兩位官差吃得要好一些。那麽,就不隻是多給了前那麽簡單了,應該還有人暗中觀察著他們。

    寧遙借著同老板娘打招呼的機會環顧四周,發現有個男子就在不遠處吃著飯,死死盯著兩位官差,眼睛裏似有殺氣。

    原本秉著事不關己的態度,雖發現了他們之間有些不正常,她也沒有多管,卻在夜深人靜之時,聽到了有人摸黑闖進自己房間的聲音,腳步輕盈,但呼吸略有些紊亂,應該是個女子。不知為何,寧遙首先想到的,是那個被押送的女子。

    不一會兒,寧遙便聽到有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自己屋前經過,不久,她又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那女子的氣息也隨之消失了。

    是為了躲人嗎?

    她選擇了兩個官差押送自己去京都,的確是明智之舉。若隻有她自己,便是半路死了,也不會引起重視,但若有官差介入其中,便完全不一樣了。

    如今亂世初起,若有官差在押送犯人的途中被殺害,那麽朝廷及有可能會認為對方在挑釁自己,若是有朝臣參與,那麽很有可能追查到底。

    不過……到底是她太過天真了。

    寧遙冷笑了一聲,隨即握緊了手中的短刀,閉目養神。她本就睡得淺,如今習武之後內力大漲,聽力了得,就更睡不著了。況且,便是睡著了,也睡不安穩,因為她總是會夢到自己還在落霞關的時候,夢到那漫天的煙火,夢到自己身處一片血泊之中。

    蜀城依舊那般繁花似錦,人們似乎感覺不到戰爭就在據他們不遠的威脅。瀟湘館近在眼前,寧遙愣了愣,抬腳從前門進入,便被一把團扇擋在了門口。立足抬眸看去,隻見蔡筱雲一身紅衣,側頭瞧著她。

    “我這兒可不招待女客人,姑娘莫不是走錯了地方?”

    聞言,裏麵的姑娘和客人紛紛笑了,寧遙看著蔡筱雲眼裏的笑意,心下了然,收了手,騎馬去了後院小巷,沒過多久,後院的門便開了,出來了一個大漢牽過寧遙手中的馬,將她請了進去。

    一進後院,春香便候在了那裏,看見寧遙,引著她到了中院的芙蕖花池邊。今年蜀城的芙蕖花開得格外的早,經過一池的芙蕖花,寧遙看到蔡筱雲斜依在池邊小亭的欄杆上,一襲紅裙,團扇輕搖,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春香早已自覺退下,寧遙走上前去,站在了蔡筱雲身邊。

    “怎麽這麽早便回來了?”蔡筱雲也不看她,拿著團扇去夠一旁開得正豔的芙蕖花,就好像方才的話並非出自她之口。

    “這裏不安全,你為何不搬走。”

    “會走的,隻是不是現在。”

    蔡筱雲半天也沒能摘到那朵芙蕖花,便憤憤收手,轉去打歇在花上的蜻蜓,卻險些撲進了池子裏。沒好氣的朝著一旁的欄杆打了幾下,蔡筱雲便在石凳上坐下,自己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也知道蜀城不安全,還不是照樣回來了。以我和葉釗的交情,我是不會走的,他救過我的命,我得留下來幫他。”

    說著,蔡筱雲飲了杯中的酒,盯著寧遙看了半晌,隨即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看向了她身後開得嬌豔無比的芙蕖花。

    “怎麽樣,這張臉,你用得可還習慣?”蔡筱雲的眼睛忽然就起了霧,“美人兒,你回來,是想進軍營吧,你想幫葉釗,可你要如何幫他呢?你應該知道,他送你去淮南,就是想保全你,如今你還回來做什麽?”

    “可我已經不是陳萱了。”寧遙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陳萱已死,現在活著的,是寧遙。我希望你幫我進軍營。”

    “若我不答應呢?”蔡筱雲的眸子忽然就冷了下來,猶如寒冰。

    “你會答應的,因為我要做的,是你想做卻做不了的事。”寧遙對上了蔡筱雲的眸子,看著她眼中的寒意,眨了眨眼睛,“你會答應的。”

    “我想我之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蔡筱雲翹起了一條腿,將手支在欄杆上撐著頭,神態慵懶,“我不會再幫你了。”

    “鎮南軍沒有你,也能守住蜀城。”

    一句話,寧遙如同身中魔咒,定在原地沒有動作。這句話,同自己父親說的,是那麽的像。

    ——你以為你是誰?鎮北軍沒有你,也能守住落霞關!

    一時間,寧遙看著蔡筱雲那滿是自信的表情,不由憶起了自己的父親。猛地放大了瞳孔,她箭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蔡筱雲搖著扇子的手將她帶了起來。

    “啪嗒”一聲,檀木做的扇柄落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寧遙回了神,死死盯著蔡筱雲的眼睛,目光急切的想要尋找一份信任:“求你了,這一次,請您務必要幫我!”

    南國冒然的進攻,根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和前兆,她有種預感,這一次,應該會和齊國和高麗聯合進攻齊國時一樣。這種毫無前兆的開戰,背後一定伴隨著某種陰謀。

    “我沒能在那時尋得幫助,正好那時鎮南軍正在招募軍醫,我便參加了招募,以軍醫的身份進了軍營。”

    “軍醫,我沒想到,你還願意再做軍醫。”薛丞看著她,有些不可置信,語氣裏也有些擔心,“我原以為,居庸關一役之後,你便不會在從醫了。”

    畢竟居庸關一役戰狂慘烈,每一天,每一天軍醫的營帳裏都會有新增的傷員,也會有些傷員因為傷勢太重而死去。他至今還記得,居庸關戰役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寧遙看著那些死去的傷員,都會難過到流淚。

    他親眼見證了寧遙從沒能救回那些傷員後難過自責獨自哭泣到後來的淡漠無情甚至是麻木。身為一個醫者,她最大的願望,便是濟世救人。寧遙不是個沒見證過死亡的人,隻是那時的那種挫敗感,真的叫她手足無措。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生為醫者,卻救不了那些人的性命。

    “不說我了。”寧遙長長歎了口氣,“兄長,這麽多年,我以為你早就死了,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當時,我和子誠受你父親之命堅守西門,我們一直堅守到援軍到來,可我們卻發現,援軍在不分敵我的進行屠殺,子誠他為了叫我查清真相,當著援軍的麵提槍將我刺傷,將我推下城牆,我才得以死裏逃生。”

    “子誠他後來舉槍自盡,而我則借眾人分心之際一直向西逃去。後來我便沒了意識,再次醒來,才發現自己被商隊救了,人已經到了金城郡。”薛丞的神情有些凝重,“後來,我為了躲避追捕,去了西州。”

    “你怎會成為一個殺手?”

    “居庸關一役,伯父被汙蔑叛國,鎮北軍因此慘遭越國拋棄,我心有不甘,這些年一直都在查真相。”薛丞負手而立,側身看向了居庸關的方向,“所以我才組建了這個組織,以方便我查探消息。”

    “可這以切和馬辰林還有柳相宜有和關係?”

    “二十年前,命令殺手毒殺柳相宜的人,是如今的右相,張群。當年,馬辰林查出了真相,本欲為柳相宜報仇,卻因當時張四郎已是朝中要臣,深得先帝器重,馬辰林奈何不得他,所以才會在下令處死了那名殺手之後隱姓埋名活了這十餘年。”

    “這十餘年裏,馬辰林一直在等張四郎放錯,直到不久前,他聽說張四郎之子張維要出使西州,才開始設計的這一切,他和我們的生意,也是自那時起開始的。”話置此處,薛丞便放低了聲音,“阿萱,黃宥已經是張四郎的人了,他並不值得信任。”

    黃宥,當年黃宥不過陳牧麾下一個小小的參軍而已,短短七年的時間便走到如今這個位置,若真憑的他的勢力和軍功,是遠遠不夠的。

    當年鎮北軍中比他厲害之人比比皆是,再者,自居庸關一役之後,皇帝便對鎮北軍之人恨之入骨,黃宥原是鎮北軍的一員,為何獨他一路高升?

    “他確實有些問題。”寧遙點頭表示讚同,她當初暗訪黃宥書房時便覺得他不對勁,如今薛丞又叫她小心黃宥,看來真的是黃宥有問題了,“他的事,我會小心的。”

    “那位新晉狀元郎歐陽洵曾給我送了一封書信,上麵正是兄長的字跡,不知信件是否是兄長所寫?”

    “是我。”麵對寧遙的疑問,薛丞點頭回應,“當初選你,是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查鎮北軍一事,想同你合作,卻不知你的真實身份,如今看來,當初選你真是沒錯。”

    “隻是可惜,我曾派人來核實情況,雖吩咐過要萬般小心,卻不想到底還是打草驚蛇,叫那老兵逃了,不知兄長可知其去向?”

    “此事,我已有所耳聞。”薛丞跟著眉頭緊皺,“我隻知他逃向了西州,隻是西州地廣人稀,他具體藏身何處,我也不知。”

    說罷,他又歎了口氣,接著道“他是我主動尋來的,當時我以為你死了,告訴過他除了我,誰也不能信。說起來,他能如此順利的離開越國,也正是因為我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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