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像冰雪一樣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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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洛陽和聆雨在山中纏綿,未及三日,支書便帶著人來到木屋之前,人多勢眾,把小小的木屋團團圍住。
支書站在人群之中,走上前來,對著木屋喊道:“風洛陽,楚聆雨,你們出來說話。”
兩人在屋裏聽到,聆雨嚇得有些發抖,風洛陽把她攬在懷裏,柔聲道:“別怕!有我在,諒他們不敢怎樣!”當下牽住聆雨的手,十指相扣,走出屋來。
支書尚未說話,林商泉在人群中看見兩個親昵,雙手緊扣,聆雨雲鬢散亂,偎在風洛陽的胸前,不由得爐火中燒,大步走上前來,指著二人便罵道:“好一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毛主席讓你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讓你們來咱們村裏幹那不要臉的勾當麽?各位鄉親,咱三道關世世代代清清白白,何時發生過這種辱沒村子的事情?而且,他們的接受最高指示到了這裏,不好好地出工勞動,違抗主席命令,這不是現行的反革命麽?鄉親們,對於這種人,你們說,該怎麽辦?”
風洛陽氣得七竅生煙,走上前一步,剛要答話,聆雨拉了拉他的手臂,風洛陽回頭看她,隻見她臉色鐵青,心中一寒,知道林商泉的話讓她動了真怒,她那鬼見愁的脾氣恐怕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果然,聆雨走上前來,朗聲說道:“我不知道今天支書是用什麽樣的話把大夥哄到這裏來的,不過聽到剛才支書公子的言語,想來也差不多了。”
話說到此,理了理頭發,用手梳到耳後,又說:“我楚聆雨和風洛陽從小一起長大,之所以能來到這裏,是他放棄了?去部隊的機會,自願和我來到這裏。來此之前,我們兩個的事情也得到了雙方父母的同意和支持,請問如何就不知廉恥了?你林商泉在我麵前百般糾纏,威逼利誘,我從好言相勸到嚴辭拒絕,可你始終死皮賴臉,不依不饒,這種行為叫知廉恥?還是叫做革命?還是你偷看女知青洗澡叫做革命?如果你因為我的拒絕還有對風洛陽的嫉妒而公報私仇的話,我明白的告訴你,這隻會讓我更加的鄙夷。”
林商泉被聆雨一陣搶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渾身氣得發抖,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之前聆雨多般忍讓,實在不想和他多起爭執,讓他誤以為聆雨是個不善言語、好欺負的善茬。所以自己言語上便也愈加放肆起來,不料此時聆雨火力全開,自己竟連插進一個字的機會都沒有,方才曉得厲害。他哪裏知道聆雨出生書香門第,父親犀利的言行從小就耳濡目染,他一個村支書的兒子,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居然敢逞口舌之利,當真是班門弄斧,不知天高地厚。
林商泉無言以對,抬頭看見聆雨站在風洛陽的身邊,風洛陽經過數月的煆煉,身上肌肉紮實,皮膚黝黑,更顯得英氣勃勃,聆雨站在他的身邊,柳眉微蹙,雙目流轉,幾乎就沒有離開過風洛陽,兩人站在一起,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相較之下,不由得自慚形穢,心中更是惱恨。
支書見兒子出醜,用手把他撥到身後,自己向前一步,說道:“各位鄉親有所不知,風洛陽同誌的父親,自幼出身貧農,後來參加了革命,是革命軍人,那是為國家為民族做了很大貢獻的,是咱們這些貧苦大眾的親人和大恩人呐。而風洛陽這小夥子人品也是不錯的,我也很看重這樣根紅苗正的年輕人,來到我們村裏,我可是著力的培養,不敢有負國家和人民,還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所托呀。讓他看守山林,實在是委以重任,這孩子本來是前途無量的呀。”
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咳嗽一聲,向地上吐出一口濃痰,伸腳用力撚了撚,又說道:“可是這位楚聆雨,我實在沒有辦法叫她一聲‘同誌’,她的父親是反動學術的權威,母親更是資本主義出身,成天宣傳的都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大毒草。有一句革命小將的話說得好: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這樣的出身,居然混到知識青年的隊伍裏來,現在把我們革命軍人的子弟都差點帶入岐途。各位說說,她不是階級敵人混到我們人民群眾裏麵搞破壞的是什麽?”
支書這幾句話極其厲害,霎時之間,村民群情激憤,喊著口號:“打倒反革命,打倒反動學術權威的狗崽子!”有人脫鞋、有人彎腰從地上拾起石子,朝著聆雨便扔了過去。
風洛陽挺身擋在聆雨麵前,但哪擋得住這幫激動的村民?聆雨躲在風洛陽的懷裏,聽著村民的鞋子打在風洛陽背上的聲音,忽然臉上一熱,扭頭一看,隻見他的頭已被石頭打破,他頭微低,鮮血順著耳朵前麵流下,流過他的臉,往下滴到聆雨的臉上。聆雨“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風洛陽緊緊都摟著他,隻是在她耳邊低低地說道:“別怕,別哭,我在呢!”
此時不但村民,就連和風洛陽他倆一車下鄉的知青,也加入了投石頭的隊伍,與其說他們有什麽階級仇恨,倒不如說他們純粹是為了發泄心中的嫉妒,尤其是那幾個女生,下手比男的更狠,更有兩個,已經衝到兩人跟前,伸手在聆雨的身上亂掐!
支書的嘴角閃過一絲不察覺的得意,扭頭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兒子,林商泉看到,那意思再明白不過:看到了吧,薑還是老的辣。林商泉心下佩服,向他點了點頭,扭頭叫上平日裏自己在村裏豢養的狗腿子,便要上向去撕打。
支書往前走了一步,擋在眾人的前麵,說道:“眾位鄉親,聽我說一句話。”
眾人見他又有話要說,都停了下來,數十雙眼睛盯著他。支書環顧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昨天剛收到消息,楚聆雨的反動權威父母已經在北京城給打倒了!”說到這裏,底下不知道什麽人叫了聲:“好!”眾人都跟著叫起好來,聆雨剛扶著風洛陽站起身來,聽到這句話,眼前一黑,就往後倒去,風洛陽趕忙伸手扶住。
支書壓了壓手,眾人安靜下來,他接著又說道:“兩人拒不接受革命的改造,楚聆雨她媽居然在被批鬥的當天晚上就自殺了,她爸被下放到離咱這不遠的牡丹江上改造。如今,她又在這裏散播反革命的言論,大家說說,該怎麽處置?”
眾人群情激奮,都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有說打死的,有說餓死的,更有甚者說脫光了扔山裏的,風洛陽氣得渾身發抖,然而卻無可奈何,抱著聆雨沉默不語。
支書說道:“大家靜一靜,我有一個提議。我們革命群眾雖然對待很多壞分子都是以懲罰為主,但還是以治病救人為本的。楚聆雨這女娃兒還年輕,依我看來,還是可以被教育好的,本著這一精神原則,還有毛主席與貧下中農相結合,為農業大快上貢獻力量的最高指示,我想把這女娃兒帶到我的家裏,同吃同住同勞動,監督她的改造,不知道大家有何看法?”
眾人聽了,在下麵交頭接耳,都稱讚支書仁義,對這種頑固的壞分子還抱著如此慈悲之心,支書得意洋洋,林商泉更是心花怒放,對自己的支書父親佩服得五體投地。
眾人此時都擁上前去,想分開風洛陽和聆雨,風洛陽死死抱住聆雨,任憑眾人拉扯。林商泉衝在最前麵,撕扯半天,不由心下焦躁,努嘴便讓手下的狗腿子動手。幾人得了指示,便劈頭蓋臉都向風洛陽打去,風洛陽倒在地上,用身子緊緊護住聆雨,不吭半聲。
就在此時,“轟”地一聲巨響,人們都是一驚,停下手來,緊接著一聲低沉的悶哼,林商泉半邊臉已經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發出殺豬似的慘叫。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木屋之前天神下凡一般站著一人,蒼髯白發,右手提著獵槍,槍托之上還沾著鮮血,正往下滴著。
老人冷冷地掃了幾名狗腿子,低吼道:“滾!”幾人膽戰心寒,大氣都不敢透一口,扶起林商泉,低頭退回到人群之中。
支書看清來人的樣貌,不由心下也是一驚,心道:“居然驚動此人出麵來了,這下可是麻煩大了。”
老獵人正是沉默寡言多年的李牧之。
李牧之看了一眼支書,冷冷地說道:“林家父子的為人,這裏的各位恐怕都是心知肚明。58年青年支邊,這10年裏你們父子利用手上的一點點職權,糟蹋了多少到這村子裏來的女娃子?如今見了這姓楚的女娃子生得俊俏,又想故技重施?”
走上前一步,扶住風洛陽,說道:“我與這位姓風的小兄弟雖說沒有什麽交情,可總算也是接我的班,這麽些年我沒有過問過村子裏的事情,難道不知道你們的胡作非為?就你那膿包好色的兒子,又如何配得上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李牧之口中雖是如此說,其實是這段時間裏看見聆雨和風洛陽同在小木屋之中,不由想起自己當年守林之時妻子來陪伴自己時的甜蜜,心中是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妻子慘遭橫禍,喜的是如今小木屋裏又有一對相愛之人住了進去。看看兩人,想想自己,心中是越發的喜歡和憐惜。所以之前對支書父子的行為始終緘口不言的他,如今卻挺身而出,維護風洛陽和聆雨,也是夾雜了自己的感情在裏麵。
支書皺著眉頭,這些年李牧之雖然在村裏麵不和任何人來往,但他知道這有著傳奇一生的老獵戶在眾人的心裏有著舉重若輕的地位。如今多年不問世事的他突然出麵維護這兩人,自己也猜不透他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心裏盤算已久,這才張口說道:“李老爺子的話我們當然不敢不聽,可是這楚聆雨父母的出身是國家給定的性,這些壞分子,在解放前都是剝削勞動人民的大害蟲。如今國家和人民給了她改正的機會,讓她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她卻屢屢違抗組織安排,還私自跑到這裏來和守林青年勾搭成奸,這不但是蔑視國家,蔑視人民,更是蔑視毛主席。我帶人來,除了要對這些心懷叵測的壞分之進行批判和懲罰,還要把已經在懸崖邊上的風洛陽同誌拉回來,不能被敵人蠱惑,階級鬥爭這根弦鬆不得呀!”
李牧之冷笑道:“你的批判和懲罰就是帶回自己家裏去麽?”
支書道:“您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是出於一片好意,畢竟年紀輕輕走向和人民對立的道路卻也可惜,所以我才尊重大家夥兒的意見,聽從國家、聽從毛主席的安排,讓她切實和貧下中農相結合嘛。您可千萬不能誤會呀!”
李牧之道:“少抬著國家人民毛主席的名義假公濟私,你們父子倆那點兒花花腸子還能瞞得過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狗屁!他們看在眼裏,可你支書掌握著他們的工分,他們的命脈,他們敢跟你說半個不字?今天我話撂在這兒了,有誰想打這兩個年輕人的主意,先問問我手裏的槍!”說罷,把槍托在地上重重一頓。
眾人見了,沒一個人敢上前,都望支書看去,支書的臉上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擺了擺手,說道:“走!”
人們見支書發話了,都扭頭跟著他回去了,幾個人攙扶著林商泉跟在後麵,不到片刻,都走了個幹淨。
這時候風洛陽才勉強撐起身子,想要對李牧之道謝,卻全身劇痛,險些又摔倒在地。聆雨此時兀自昏迷未醒,李牧之抱起聆雨,向風洛陽點了點頭,風洛陽扶著木屋的柱子,兩人走進木屋。
李牧之將聆雨放到木屋裏的炕上,讓風洛陽坐下,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跌打藥,仔細地替他抹了傷口,包紮好了,自己也才坐了下來,從腰間取下那跟了自己許多年的酒袋,仰頭倒了一口,把酒袋遞給風洛陽。
風洛陽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酒袋,也學著李牧之的樣子倒了一大口,卻不料那酒如此猛烈,入口如刀,直把他嗆得劇烈的咳嗽起來,牽動傷口,不由痛得吡牙裂嘴,李牧之見了,嗬嗬地大笑起來。
聆雨被這動靜驚醒,睜眼坐起,瞪眼看了看周圍,又見到李牧之和風洛陽坐在火邊,奇怪地問道:“咦,李大爺,你何時來的?那些壞人呢?”李牧之的事跡,村裏知道的人不多,隻有幾個當年和他一起的獵戶在他大醉之後偶然得知,此後他也再沒向人提過。大煉鋼鐵那幾年,那幾位獵戶除了一個,其他的都餓死了。這位幸存下來的老人的屋子就是風洛陽寄宿的地方,相處得時間長了,老人家頗為喜歡風洛陽,便把這段傳奇的故事告訴了他,並叮囑他守口如瓶,風洛陽又當作故事告訴了聆雨,聆雨聽後,對老人為了給妻兒報仇,隻身去挑威虎山的事跡大為心折,她當時就說:“如果有一個男人肯為自己如此,就是死了也值得!”
李牧之見她醒來,對他們說道:“如今這裏你們兩個人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我太清楚姓林的兩父子的為人了,他們絕對不會善罷幹休,你們須得快些收拾東西,快些離開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