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碎心碎星刀
字數:8736 加入書籤
“你怎麽這麽胖了?”
秋雨見到楊三娘第一句,便是問的這個。
楊三娘:“……”
誠然她的確有了雙下巴,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牢頭們本就逮不到幾個人,好不容易來了個嬌滴滴的姑娘,在牢飯上更加用心——頓頓醬豬肘紅燒肉,餐前水果餐後甜點,就連那雞湯上麵都漂著一層厚厚的油。
年輕人吃得好喝得好又不用運動,每天幹完飯回牢裏躺著,能不胖嗎?
楊三娘抱著肉肉的胳膊,上下打量了秋雨一番。
看著秋雨灰撲撲的襖子,她扯起嘴角冷笑:“這麽一番打扮,倒真有些男兒的樣貌了。隻是我看慕小姐這出戲唱了這麽久,該不會真將自己當作個戲子了?”
慕秋雨身軀微顫,向後瑟縮了一下。
楊三娘見她如此,料想這話戳中了她的心窩子。
她求而不得,漸漸衍生出了反社會型人格——聽說慕秋雨和那秋月白朝夕相對,她簡直百爪撓心。
大家都是出來搞對象的,憑什麽別人一個兩個都成功接近了目標,就剩下她落單?
所以她看到慕秋雨就覺得刺撓。
“你害怕什麽?你功夫高強,我一個白板還能吃了你不成?”楊三娘上前推了她一下,“主公讓我來問你,碎星刀拿到沒有?”
慕秋雨冷不防被她一推搡,手裏握著的剛剛班主給的碎銀子掉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去撿。
楊三娘見她這個樣子便氣上心頭——她沒見過慕秋雨幾次,隻知道這丫頭是個硬茬——女刀王慕小簪的後人,一手刀法使得連九衛都甘拜下風。
碎星刀流落到花家班,這丫頭為了拿回祖傳寶刀才入了戲班子。隻是她唱戲上癮了,明明有機會拿回刀走人,偏偏跟著班子一唱就是好幾年。
現在事情瞬間明晰——這丫頭八成是看上跟她演對手戲的秋月白了。
楊三娘向前一步,用腳踩住了兩塊碎銀。
“我問你話呢!”她怒道,“碎星刀拿到沒有?!”
慕秋雨眼睜睜地看著她將班主給的銀子碾在腳底下。
先生說,班主是個好人,跟他一樣,不想讓她一直就做鐵鏡公主。先生說她身手好,可以當武生,班主也是這樣想。
慕家代代都是殺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她的父親早年失蹤,連同碎星刀也不見了蹤影。她一路尋到光州,在戲班子裏找到自己家的那把刀。
她想偷回刀,被秋月白逮了個正著。
結果秋先生並沒有懲罰她,反而把她當成了因為太餓而偷偷溜進來找吃的的小乞丐。
她那時走了一路,的確沒怎麽吃飯。衣服也破破爛爛,跟乞丐並沒有什麽兩樣。
班主看她可憐,將慕秋雨留了下來,給她飯吃。她雖是男兒扮相,但走南闖北的班主仍是看出了她的性別。
班主見她這樣一個小女孩流落至此,便繼續讓她做男兒的裝扮留下來幫戲班子打雜。
慕秋雨三歲練刀,因為是女子,便習了祖先慕小簪的薔薇刀,八歲時已經能使得一手好刀法。
她到光州那年才十二歲,殺的人一隻手已經數不過來。
前十二年,慕秋雨的生活一直是殺人、被追殺反複交替。別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白天提心吊膽,隻有晚上才能享受片刻的安寧。
光州距離中原偏遠,要繞過界山。慕秋雨入了光州後,中原的那些恩恩怨怨便好像離她遠去了。
她就在花家班安心住了下來。
她雖然打雜,但是班主會給她酬勞——雖然比她賞金的零頭還不足,但是這錢來得真的踏實。起碼晚上她鎮著自己的錢睡覺時,不會做噩夢。
班主還經常讓她幫忙出去買煙,剩的錢都歸她。
今天也是。
不過…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楊三娘的靴麵。
赤紅的靴子將班主給她買煙的銀子踩在腳下。
慕秋雨伸出右手,握住了楊三娘的腳腕。
“我的錢…還我…”她幾乎要哭出來。
楊三娘見她仍是那樣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正要嗤笑她,腳腕卻傳來一陣碎裂的痛感。
“瘋子!”
楊三娘掙脫開了她的手,一個不慎向後摔在地上。
她痛得撕心裂肺,沒想到這丫頭果然厲害。
“小瘋子!”楊三娘罵道,“幾個臭錢罷了!你將碎星刀拿回來,這錢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慕秋雨將地上的兩顆碎銀撿起來,放在嘴邊哈了哈氣,又在自己灰藍的棉襖上擦了擦。
銀子擦得幹幹淨淨後,她看也不看楊三娘,徑直向商鋪走去。
楊三娘想要上前去追,然而腳腕疼痛不已,根本無法行動,隻能衝著慕秋雨的背影罵罵咧咧。
-------------------------------------
台上秋月白唱到了尾聲,班主倚著柱子望眼欲穿。
有個夥計上前,跟著他往門口看。
“頭兒,您看什麽呐?”夥計伸長了脖子,除了秋月白的女性粉絲圈好像什麽也沒瞧見。
“今兒秋雨怎麽去了那麽久還不回來…”班主惆悵地望著煙嘴難受地道,“她平時不是個犯懶的人啊…”
夥計勸道:“秋雨手腳一向利索,你往好的地方想想——興許他是被殺品紅的變|態殺人犯擄走了呢?”
班主氣得用煙袋砸他頭:“呸呸呸!晦氣!滾一邊兒去!”
夥計哀嚎著跑遠了。
班主又望了望門口——這老半天了,還是沒見人影兒。
該不會真的出了什麽事兒了吧?
他越想越揪心——一個小姑娘家家獨自去經常有男子來往的煙|草鋪子,的確有些危險了。
雖然她是男兒扮相,但是畢竟年紀不大,那小胳膊小腿一陣風來都能給刮倒了。眼下花家班這麽紅,萬一有人也盯上他們班子的人,秋雨落了單豈不是危險?
他越想越擔心。
恰好秋月白唱完,班主想了想,還是去跟大家說比較好。
“秋雨出去替我買東西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他進了屋便提起這事兒,“我擔心她出事兒…要不我們一起去找找?”
秋月白剛卸了發片,臉上的妝還未脫。
他蹙眉問:“什麽時候出去的?”
因著眉毛被高高地吊起,他這一蹙眉顯得更生氣了。
班主怎麽看怎麽有點兒害怕,隻能老實道:“你唱這一場之前我就讓她去幫我買點兒煙,現在還未回來…”
秋雨幫班主買煙這事兒,秋月白心裏也明白,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往常秋雨出去買煙,耗時最多不過兩刻鍾。剛剛那一場他唱了有一個時辰,還不算打理妝容的時間。
雖說秋雨也不算小了,但是他一向很乖,除了在班子裏呆著,從來不會亂跑。
今天的確有些異常。
秋月白想了想,妝也未卸便直接走了出去。
“我去尋他,你帶幾個師弟去別的地方找找。”
班主隻能點點頭:“好。”
這廂秋月白一出門,迎麵便看到了抱著一個小包的秋雨正向他走來。
他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捧在胸前。兩副扇子一樣的濃密睫毛垂著,看起來倒有幾分女子的精致。
秋月白呼吸一窒——怎麽能將他同女人聯想到一起了?
他努力將腦子裏的那些綺思甩出去,怒衝衝地走向前去。
“怎麽去了這麽久?”秋月白一出聲,驚覺自己的語氣不善。
他一向對誰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怎麽今天這樣不對勁?
秋雨也被嚇了一跳。
“我…我去買東西了…”秋雨不知道先生為什麽這麽生氣,以為自己幫班主買煙的事情觸怒了他,“先生別生氣…都是我的錯…”
秋月白見他一副瑟瑟發抖的樣子,感覺秋雨越來越沒有男人的樣子了。
越是這樣,他越是心煩氣躁。不知道哪兒來的無名怒火突突地往外竄。
“你還知道你錯了?”秋月白吸了一口氣,決定趁這個機會好好地教育一下他,“班主不能唱戲還不是抽煙抽得嗓子不好了?回回都是你去替他買,禍害!”
秋雨圓圓的眼睛正望著他,慢慢地凝起一層霧水。
秋月白這下更氣了。
說話也像個女人,動作也像個女人,哭起來更像個女人了。
好好的男孩兒做了幾年鐵鏡公主,真把自己當個公主了?!
他定了定神,下定決心道:“你這模樣還有沒有一點男兒氣概?我看你以後也不用去演鐵鏡公主了。晚上那場不用你出場,公主讓袁師弟來演,他想試新戲很久了。”
說罷,秋月白拂袖而去。
班主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一直未敢上前——他偷摸抽煙的事兒又被月白發現了,害怕人發火啊!
秋月白一走,班主這才敢上前勸慰秋雨。
他從秋雨的懷裏接過小包,望著裏麵的煙草滿足地嗅了一口。
“秋雨,謝謝你啊…”班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不能總演鐵鏡公主,自己把自己的路子走窄了啊…最近咱們準備出一場《花關索》,我看你身子輕健,不妨試試扮下關索?漂亮又武藝高強的小郎君誰人不愛,八成你唱幾場下來風頭就能蓋過月白了…”
班主說得口幹舌燥,卻並未得到她的回應。
他低頭一瞧——
完了,秋雨這丫頭哭了。
她來戲班子這麽多年,也不是沒有受過委屈。
縱然被無禮的客人將一壺熱茶潑到臉上的時候,班主都沒見她吭過一聲,隻是拿袖子將臉上的茶葉拂去,再換一壺新茶來。
就今天,就剛剛,秋月白說了她兩句,這丫頭哭得眼睛鼻子都紅了?
她沒出聲,隻是無聲地啜泣,嘴巴往兩邊咧開,眼淚鼻涕都流到一起去了——看著怪惡心,卻也怪心疼的。
班主四下張望著,見沒有人,便趕緊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淚。
“丫頭啊…你別哭了…”班主也不知道怎麽勸她好,“月白剛剛那話的確有些過分…不過他不是不知道你是個丫頭麽…不如我去跟他說明白了,讓你繼續當你的鐵鏡公主?”
秋雨流著淚搖頭,抽噎著道:“不…不要…先生…會瞧不起我…”
哭著哭著,還打了個哭嗝兒。
班主沒有老婆也沒有孩子,不懂怎麽哄女人,也不懂怎麽哄小孩。麵對眼前的小少女是真的束手無策。
“說也不願意,不說你還哭,我怎麽辦?”他難受地道,“都怪我,非要你去買煙…我要早早地把煙戒了不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秋雨繼續搖頭:“不關您的事兒…是我自己的錯…”
都是她不好,總是給先生和班主添麻煩。
她一開始就不該來…碎星刀沒了就沒了,誰一生下來就藏著把刀呢?身外之物罷了,幹嘛千裏迢迢地追過來?
碎星刀是她的,如今落到了花家班。江湖多少人對碎星刀、對薔薇刀法虎視眈眈的?
而魏迦陵學了薔薇刀法後不滿意,仍舊對那把刀耿耿於懷,不斷地催促她將刀奉上。
她拖了這麽久,覺得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秋雨抬起袖子抹著淚往回走。
班主高聲叫住她:“丫頭!你去哪兒啊?”
慕秋雨頭也未回地道:“我太累了…我回去睡覺…您別跟來,我一個人好好休息休息…”
班主抱著一絲她能夠想明白的僥幸放她回去了。
“年輕人的事兒啊,還是要年輕人自己去處理比較好。”
-------------------------------------
不知道為什麽,秋冬季節的夕陽往往比其它時候要美。
興許是赤橙這類偏鮮豔的暖色更適合有質感的季節。
李非白無所事事地曬了一天的太陽,見夕陽落下,正準備將太師椅收走。
他已經不懼怕東苑的那位瘟神——畢竟是蕭瀲的大舅哥,魏迦陵敢欺負他就是打蕭瀲的臉。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可是地頭蛇的大舅哥。
他正準備進屋,遠遠地看到夕陽下走來一個人。
這個人有些麵熟。
離得近了,李非白這才回想起來是誰。
“你不是那個…”李非白指著他努力地思索,“你是秋…秋雨?”
慕秋雨淡淡地笑了笑:“小人是秋雨。”
李非白好奇地道:“你這是來幹嘛來了?”
他打量了秋雨一眼——並沒有帶什麽禮物,倒是背上背了一把刀。
慕秋雨咬了咬嘴唇,將背上的刀解開雙手奉上。
“這是女刀王慕小簪親手打造的碎星刀,請將它交給肅王殿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