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早點，不外乎胡餅麵片兒老雞湯。

    百裏潭吃了個遍後，看到了怒氣衝衝的自家徒弟。

    他自知事情敗露，心頭一涼。

    可凡事再大也要吃喝拉撒睡，沒什麽事兒比這些更重要了。

    “吃了嗎？”他用筷子夾起一塊胡餅，“嚐嚐，還不錯，年前最後一天開門了，明兒你想吃都吃不著…”

    步淩虛怒氣衝衝地坐下來，壓低聲音對他道：“你瘋了？你去偷窺人夫妻倆睡覺？”

    “噓——”百裏潭手指豎起放在嘴邊，神神秘秘地道，“什麽偷窺…我隻是想看看肅王，這能叫偷窺嗎？”

    步淩虛抓起一隻胡餅啃了兩口，意外地感覺還不錯。

    “現在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府裏正在排查守衛。”他嚼著餅道，“幾百號的人，查了一上午，就等著找出來那個眼睛有毛病的。”

    百裏潭睜大眼睛望著他，“嘿嘿”一笑道：“那你看我眼睛有沒有毛病？”

    步淩虛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遍，才搖頭道：“奇了怪了…早上出門的時候我記得你左眼還有點兒問題，怎麽現在…”

    “所以說，跟我沒關係。”百裏潭喝了口雞湯，“美味…”

    步淩虛冷哼：“這次是你僥幸，下次就不一定這麽幸運了…你去人家房頂到底幹嘛去了？我舉薦了你，你可不能害我。”

    百裏潭又喝了一口雞湯，咬了口胡餅。覺得不夠勁，便將胡餅掰開了泡進雞湯裏。

    “肅王殿下像是我的一位故人，我想跟他進行一次近距離接觸，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結果…”他欲言又止。

    “結果人家小兩口摟在一起睡覺，你還被發現了。”如果謀殺親師不觸犯律法，他簡直想要殺了百裏潭。

    這種行為簡直丟盡了臉。

    “當時我沒想那麽多。”百裏潭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胡餅泡雞湯。

    步淩虛又道：“主公和善，並不會為難親近之人。倘若你跟他相處久了，好好與他說說，他定然會答應同你進行什麽‘近距離接觸’。”

    說著說著，步淩虛感覺不太對勁。

    “‘近距離接觸’是什麽？不會又是亂七八糟的行為吧？”

    偷窺在前，百裏潭的印象難免變得猥瑣了起來。

    “你想多了。”百裏潭道，“我隻是想靠近他，望望氣罷了。”

    步淩虛太了解他，知道他行為古怪，但是心眼兒卻不壞。

    “今天這次我就當不知道，你要保證以後不再做這等猥瑣之事，然後跟我回去。”

    百裏潭點頭，算是允諾了。

    他端起碗，喝下最後一口雞湯，衝早點鋪老板道：“結賬了！”

    一個閃身，人跑了出去，留下步淩虛一個人抓著一塊胡餅。

    老板滿臉歉意地走來，對步淩虛道：“對不住，這位客人…剛剛煮的那碗雞湯沒有放調料，壓不住老雞湯的油膩味兒，剛剛您家的那小朋友喝著肯定覺得不好喝…這碗算是我請他的，您隻用付三個胡餅錢便可。”

    步淩虛頓了一下，掏出幾枚銅錢遞給他，又搖搖頭道：“無妨…他本也吃不出什麽味道來…”

    老板的笑意僵在嘴角，滿臉遺憾：“喲…可憐見兒的，世上多少美味珍饈，小小年紀竟吃不出味道來…”

    步淩虛起身道：“倒也不是壞事。”

    百裏潭一路走一路買，無一例外都是吃的喝的。

    步淩虛跟在他身後，每當百裏潭買什麽東西，便會當著老板的麵，睜著無神又漂亮的大眼睛道：“哥哥，阿潭想要吃這個，可以嗎？”

    起初步淩虛是拒絕的。

    然而薑還是老的辣，他隻要一表露出不給他買的意思，便會得到一個泫然欲泣的百裏潭——

    “爹娘死得早，給哥哥留下好多錢，說要照顧好阿潭。阿潭今天肚子好餓，到現在還沒吃飯，哥哥不能給阿潭買這個吃嗎？”

    老板在一旁，看了看玉雪可愛的百裏潭，又看了看嘴角還粘著芝麻粒的步淩虛，頓時心疼得要命，將兩塊點心塞進他手裏，瞪著步淩虛道：“幾塊點心罷了，爹娘都不在了，還不對弟弟好一些？”

    步淩虛看著衝他笑得得意的百裏潭，頭痛道：“不是…他…”

    話到嘴邊，誰都不信眼前這小少年可能上百歲了。

    “買！”步淩虛咬牙。

    沒辦法，誰讓他攤上這麽一個師父。

    百裏潭出來一趟相當於免費購置了一批年貨。

    步淩虛提著大包小包，想問卻又有些不想問。

    “你一定在想，我又吃不出味兒來，為什麽還想吃，對吧？”百裏潭嚼著糖葫蘆道。

    步淩虛沉默。

    “人生而在世，最像一個活人的時候，不是獲得什麽偉大成就的時候。”百裏潭連簽子都吃了下去，“而是吃東西的時候。”

    “為師也年輕過，侍奉過英明君主，隨他四處征戰，同他一起受萬民膜拜。”

    “後來他英年早逝，為師便追隨下一代君主——雖然他們一代不如一代。但這是定數，無法改變。”

    “這麽多年過來，我唯一感覺自己像是個活生生的人的時候，便是咀嚼到下咽的那一刻。”

    “吃熱乎的東西，感覺它在你口中慢慢被嚼碎，然後吞下去，你胃裏便有些暖意。”

    “倘若你吃饅頭或者麵，這種感覺更加強烈——胃裏的暖意漸盛，過兩刻鍾，便有些乏，這個時候會想睡覺。”

    “有什麽比這個時候，更覺得自己像個人呢？”

    步淩虛沉默地聽完他的發言，感覺百裏潭對“吃”的理解已經達到了他所不能及的高度，高到自己有些聽不懂——怎麽吃個東西還上升到像不像個活人的高度了呢？

    “我不太能理解，但是我尊重你的想法。”步淩虛道，“我尊重你，所以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譬如今天買的東西花的是我的錢，你能不能還給我？”

    “不能。略略略。”百裏潭笑著跑開了。

    步淩虛歎了一口氣，提著包裹跟了上去。

    回到肅王府，看著忙忙碌碌的眾人，百裏潭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換了個地方，再次同別人一起過年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