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倒戈
字數:8404 加入書籤
蕭瀲打了個響指。
外間兩個人進來,將楊三娘拖了出去。
李非白頓了頓道:“三娘…你打算怎麽處理?”
蕭瀲睨了他一眼,坐回座位上。
“傷過公主的人,我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外間傳來一陣異響,起初聽著像是芹菜被掰斷的聲音,中間還夾雜著女人的悶哼。
李非白細細琢磨,突然知道外頭的人在做什麽,本就涼了半截的心跌進冰淵底部。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艱澀地開口:“你之前不是這樣的…”
蕭瀲神情極為不屑,像是十分看不起他一樣。
“話說得好像你認識我很久一般。”他漠然道,“我在刀尖上行走時,是公主幫了我。若沒有她,你又是誰?”
李非白極少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往日的蕭瀲雖不怎麽說話,也總是冷冰冰的,但好歹有些煙火氣,對明月和蕭讓他們很好。
當初自己將明月帶走,蕭瀲也未曾追究過什麽。即便後來他們幾個人有什麽無理要求,蕭瀲也都是盡量滿足。
如果今晚他不出來,便也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眼下李非白腦中一團漿糊不說,還混著陣陣芹菜折斷的聲音。話本子裏常說“奪舍”,若不是知道不可能,他幾乎要以為眼前的人是被魏迦陵奪了舍了。
“三娘本就做錯了事,你嚴懲她也無可厚非。”李非白張口,聲音有些喑啞,“隻是明月知不知道這件事?她敏感純善,一直以為你是個英雄,你…”
“我既然做了,就不怕她知道。”蕭瀲揚起下巴道,“本就是你們將我想得太好,亂世之中隻有梟雄奸雄,從來不會有英雄。我若是連個人都處決不了,如何鎮得住西北?”
李非白往地上一癱——一代戰神,怎麽可能是個軟柿子?不過明月在,他表現得像是個軟柿子罷了。
他說得沒錯,傻的是他們。
蕭瀲又道:“今日之事,我也不怕你說出去。公主已經是我的妻,若你再想著帶她走,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知道了,我不會說。”李非白深吸一口氣,“但想我要你句話。”
蕭瀲單手撐額:“你以什麽立場跟我說話?”
李非白右手握拳,捶了胸膛兩下,凜然道:“以明月兄長的身份。”
蕭瀲眯起眼睛,用手指著外麵道:“楊三娘還未死透。”
李非白麵色倏然變白。
他內心掙紮了許久,最終仍舊走了出去。
楊三娘癱在地上,右手扭曲得像老榕樹末端的枝丫。
她嘴裏被塞了一團布,看到李非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
李非白道:“三娘,我幫不了你。若有來世,記得投個好胎。不要碰不該碰的人,不要做不該做的事。”
楊三娘的神情漸漸變得絕望,最終閉上了雙眼。
李非白抽出旁邊一人腰間的刀,見刀身寒光森森,讚了聲“好刀”。
蕭瀲望著穹頂,心裏想的是魏迦陵這個騷|貨,品味似乎還真的不錯。
一向都是他在明,魏迦陵在暗。如今被李非白看到原原本本的自己,可能以後要變天。
他苦笑了下。
蕭讓曾說,若是覺得多年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差別很大,這是極正常的,因為現在的“你”並不是之前的那個你,隻是一個保留了原有記憶的自己罷了。
從前不太懂,如今也是懵懵懂懂。可殺人這件事,多少年來一直未曾含糊過。
“好了。”
李非白從外間走來,木然地望著他。
蕭瀲的眼神略過他的衣擺,見上麵血液鮮豔,鬆了一口氣。
不過心裏依舊有些看不起他——婦人之仁,不過還是為了從前的那點情分,想給三娘一個痛快罷了。
“說罷。”蕭瀲道。
李非白高聲問:“你對明月到底是什麽想法?”
蕭瀲走到他麵前,因著比他高了不少,所以稍稍低了下頭。
“我少時便傾慕她,你說我是什麽想法?”
這話不是第一次聽蕭瀲說,然而他覺得男人的嘴巴不可信。
李非白又問:“你能保證此生隻對她一個人好?永遠不辜負她?”
蕭瀲也攥緊拳頭,“咚咚”地在自己胸口捶了兩下。
興許是胸肌過於發達,李非白聽了竟然有種胸口碎大石的感覺。
“上天入地皆有鬼神,若我對公主有二心,叫我蕭瀲不得好死。”
李非白終於鬆了口氣。
畢竟蕭瀲個頭高了他不少,李非白跟他站在一起感覺十分沒有麵子。
他左看看右看看,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神情有些倦怠。
“你人不錯,這些日子以來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向著明月的。”李非白癱在椅子上,“殺人這種事對你來說可能是家常便飯,但對我們來說不容易。你得容我消化消化——哎,你殺過多少人來著?”
“太多,沒數過。”蕭瀲道。
反正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不如一並問了。
李非白又道:“我曾聽說,你有兩個哥哥?”
蕭瀲點頭:“我殺的。”
李非白:“……”
李非白:“你能不能委婉些…求你告訴我,你是逼不得已。”
蕭瀲辦完了事,不打算多與他廢話,邊向外走邊道:“他們要害死我以圖謀世子之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後來公主助我拿到輿圖,他們又向我父王提議造反…外頭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人的確是我殺的,但又怎樣?”
他走出門外,李非白也跟著出了門。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從未否認過這件事。”蕭瀲道,“隻是你們沒問過罷了。”
李非白又歎了口氣——他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歎了多少聲氣。
二人走出這所宅院,向著東南肅王府前行。
街邊兩側的大紅燈籠高高掛,每隻上麵都寫了“新歲”、“吉祥”或者“安康”。
蕭瀲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當初要你跟老師學東西,並不是嫌棄你不識字。你以後要承擔的有許多,但你父母從未教過你。如果現在你還是想在界山當個普通人,我現在便能派人將你送走。”
李非白搖了搖頭:“你瞞得好,但小魏他們的眼神不對…我早就知道了李家村被屠一事,回也回不去了。”
蕭瀲索性放開了與他交談。
“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利用你兄妹做什麽大事,我要做什麽事,隻會靠自己。”他朗聲道,“但明月是我的,我不能看著她流落在外遭罪。她本就是金枝玉葉,我也不能讓她以普通人的身份嫁給我,這樣別人會輕視她。”
“你別這麽說話,再說我就開始感動了。”李非白嚷嚷道,“我寧願你像剛剛那樣,逼我去殺三娘。”
蕭瀲十分不屑:“你以為她身上那些傷是我弄出來的?”
李非白精神一震:“不是你還能是誰?”
“我隻是叫人折了她下藥的那隻手罷了。”蕭瀲白了他一眼,“我本就沒想過殺她,這處是魏迦陵的宅院,她在此地躲了許久,伺機找機會對明月下手。若她完不成任務,隻會死得更慘——譬如被活活踩碎腦殼…”
雖然他這麽說,可李非白沒看到魏迦陵,隻聽到骨折的聲音,依然十分難受。
“你不知道剛剛那陣聲音有多惡心。”李非白十分不滿,“我還以為誰家的芹菜被折了。”
蕭瀲嗤笑:“要你去操練操練你還懶著不起床——你沒聽過腳脖子折斷的聲音吧?除了像芹菜根,還摻著小米被磨盤碾過的聲音…”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李非白捂住了耳朵。
肅王府漸漸近了,二人也有默契地沒再講話。
“今日之事,我當做沒發生過。”李非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明月早晚會知道,你早些準備,不要讓她寒了心。”
蕭瀲點了點頭:“我省得。”
“罷了,罷了。”李非白看了看自己衣擺上的血道,“今日第一次殺人,還是認識的人,晚上少不得要做噩夢。”
蕭瀲開玩笑似的道:“秋雨是薔薇刀法傳人,若你因三娘做了噩夢,秋雨會幫你找她算賬的。”
冷風一吹,想起前幾日講過的那些誌怪故事,李非白隻覺得渾身發麻。
“你不要再說了。”他牙床都跟著打戰,“快回去吧,今天睡一覺我就什麽都忘了。”
蕭瀲走了兩步,突然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誰對李家村下了手?”
李非白頷首:“魏迦陵。”
蕭瀲“嗯”了一聲:“他勢頭大,心眼多,你不要以卵擊石,我來對付他。”
李非白笑了笑:“那我替他們先謝謝你啦。”
說罷,他轉身回了院子。
為什麽轉身轉那麽快?
好像有點兒感動——蕭瀲還未同他講過這麽多話,現下說開了,感覺心境都好了不少。
但願蕭瀲沒有發現他剛剛殺三娘時,往心髒旁邊偏了一寸。
他沒殺過人,實在下不了手。
命不命的,還是要看三娘自己的造化。
這廂蕭瀲也偷偷摸摸地回來。
木門有個極不好的地方,便是無論怎麽小心,開關的時候都會有“吱呀”的聲響。
再堂堂正正的人也有鬼鬼祟祟的時候,比方說背著妻子半夜出門。
蕭瀲悄悄地開門,等著“吱呀”一聲過,又小心地關上門。
還好,明月好像還沒醒。
他摸索著來到窗邊,剛脫下靴子,便見一道煙花綻放,照亮了坐在床頭的那個人。
公主殿下冷笑:“回來了?”
蕭瀲頭皮一麻,索性將另一隻靴子也脫了,咳了聲道:“怎麽沒睡?”
明月抱著胸道:“去哪兒了?”
畢竟是個忠厚老實的妻奴,不太會說謊,隻能硬著頭皮道:“出去辦了點兒事兒…”
明月追問:“什麽事兒半夜去辦?你是專程趁我睡著了去辦的?”
蕭瀲琢磨了一下,決定還是委婉地告訴她比較好。
他小心地將人擁住,本以為她會抗拒,沒想到她卻隻是嗅了嗅他身上的氣味。
“唔…還好不是女人身上的味道…”明月蹙了蹙眉,“怎麽血腥味兒這麽重?你殺人了?”
蕭瀲心道壞了,早知道不同李非白走那一路,眼下身上的氣味根本就遮掩不住。
“晚上手底下的人抓住了一個探子,怕你害怕,就沒告訴你。”蕭瀲將人拖進被窩,“外頭冷,我不來你是不是就要等到天亮了?”
明月打了個哈欠,十分不滿地咕噥:“外頭鞭炮和煙花一陣陣兒的,吵得我睡不著。醒來一看你不在,以為你去哪兒了呢…”
“我能去哪兒?”蕭瀲失笑,“別亂想,今晚我真抓住了個探子。李非白也瞧見了,我倆還一起回來的,不信明兒你去問他…”
明月上下兩個眼皮不斷打架,她抱緊了人道:“知道了知道了…”
蕭瀲終於鬆了口氣——看來明兒還得同李非白合計好,不能說漏了嘴。
能拖一日是一日,明月膽子不大,萬一讓她知道自己心這麽髒,說不好又得跑。
他這麽想著,也漸漸地閉上了眼。
-------------------------------------
“出了大事兒啦!”
大清早便有人在外間喊叫。
李非白一夜沒怎麽睡,睜眼閉眼都是三娘那張臉,是以在外頭的人喊第一聲時他便醒了。
什麽事兒?莫非三娘的事兒被捅出來了?!
匆匆穿好衣服,李非白來到了廣場。
蕭讓和魏秋水早他一步來,正聽著瓜瓜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報信兒。
“出了大事兒了!”瓜瓜一臉驚恐,“外頭的人說,魏迦陵去了元京啦!”
李非白鬆了口氣:“哦,我還以為是——”
話音未落,便見蕭讓等人轉過頭來齊刷刷地看著他。
“還以為是什麽?”蕭讓狐疑地問,“什麽事兒比魏迦陵這個牆頭草倒戈兵王孫賀還重要的?”
李非白咳了兩聲,有些不自然地道:“我還以為是誰家的煙火庫炸了呢…”
雖然不信,但眼下正值年關,倒也的確有這個可能性。
魏秋水也覺得不正常:“按理說他不是這樣的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