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籍田采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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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紀薑在東宮大殿外的呼聲,姬燮先是一怔,旋即麵色鐵青。他真的沒想到紀薑竟然如此任性,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大呼小叫,頓覺顏麵無光。他向內侍賈遞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徐徐向殿外走去。
召伯虎眼光似乎無意的掃過王後番己那平靜若水的麵龐,向周夷王揖拜道:“大王,拜禮已成,可否容臣這就引領太子前往書房?”
夷王姬燮點點頭:“犬子頑劣,一切有勞少傅!”
番己慈愛的目光一直目送著他們離開。內侍賈躬身入殿,紀薑嫋嫋婷婷地跟在後頭:“妾拜見大王,拜見王後。”
夷王聲音十分冰冷:“如此重要的正式場合,你在外頭這般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紀薑一直以來在周王麵前放縱慣了,突然見他換了一副臉孔,不由手足無措:“臣妾這幾日一直沒見大王的麵,實是有要事稟告大王!”
“孤乃萬乘之主,日理萬機,豈是你一介宮嬪想見就得見的?”姬燮一拍案幾,轉臉對番己說道:“王後,調教宮妃本是你的職責。這事兒交予你處置吧,好好教教她規矩。”
說完便拂袖而去,番己對仍匍伏在地上的紀薑輕聲說道:“抬起頭來。”
紀薑順從地抬起頭,俏麗的臉龐上滿是淚痕,眼中充滿不解與倔強。
“你是不是不明白大王今天為什麽會這樣生氣?之前你也是這般沒上沒下,可為什麽今天卻偏要與你翻臉呢?”番己淡淡的問。
紀薑緊咬嘴唇答曰:“請王後娘娘賜教。”
“無論大王如何寵著你,他都是大王,是這天下之主。你當著臣下與太子的麵如此叫喚,作此小兒女情狀,叫大王情何以堪?男人都是最好麵子的,何況天子乎?他私下裏如何與你相處那是你們的事,可在這大殿之上,臣子眼前,他首先是王。這一點,你必須記住了。”
“所以,王後當大王是丈夫,還是君王?”紀薑目光淩厲。
“先君臣,後夫妻。”番己的回答沒有絲毫猶疑,這幾年她一直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今天講的也夠多了,或許每個王的女人都遲早會體會到這一點。
“說了這麽多,也不知你能領會多少。罷了,今兒也乏了,對了,”番己不經意地問道:“還沒問你來找大王有何事?”
“我------我懷孕了。”紀薑的話語極輕,但對於番己來說,這一聲不亞於一聲驚雷------
隆重的春祭之後,新王元年的春播開始了。在以農業為立國之本的中國古代社會,上至君王,一至庶民,都十分看重這個時節。周天子曆代都設有“籍田製”,就是在鎬京王城郊外選塊田地,由天子親自下田犁作翻耕,以示親農重農。天子以下的重臣諸公,也輪番下田秀一番農技。王後也不能閑著,得在籍田附近率領一眾內外命婦采桑,以示“男耕女織”之意。
番己今天穿著一身緇衣布裙,頭上包著一塊粗布方巾,與一般的民婦並無二致。夷己與獳羊姒也如她一般。可孟薑和莒嬴就不同了,一身緞綿繡裙,頭上珠圍翠繞,可是卻並不應景,在這野外不是被野草勾住了裙邊,就是被樹枝掛住了釵環,十分狼狽。自從紀薑有孕,她二人才終於得了侍寢的機會,本想借此參加“籍田”典禮之機,吸引周夷王的注目,不想卻弄巧成拙。
整日麵對著宮牆幽柳,今日終於能出宮,麵對眼前這綠水青山,番己心情也是大好。不住地與兒子姬胡交談。
“胡兒,少傅教得可好?”
“好。”姬胡不假思索地答道:“少傅每天都會講一段小故事,可有趣啦!比書上寫的好看多啦!”
“那就好,少傅是個有本事的人,論輩份還是你叔父呢!你要好好跟他學本領,不許淘氣啊!”
說曹操曹操到,正說著呢,召伯虎從山丘下緩緩走上來,徑直朝著番己施了一禮。他注意到王後的裝扮與往日不同,雖一身布衣,雖宛如芙渠出水,明珠在匣,讚道:“怪道大王今日身著短衣籍田,原是與王後商量好的。倒苦了咱們這些做臣子的,穿著長衣大袖笨重得緊。”
番己微笑著說:“少傅過譽了。古人創下天子籍田製,本就不是為了做樣子的,為的是讓為王者體會這稼穡之苦,民生多艱。我夫婦為天下父母,民以食為天,自要親身耕作,身體力行。”
“大周有如此明君賢後,實為百姓之福。”召伯虎再拜稽首。
“少傅上來有何事嗎?”
“大王要太子殿下去犁田,以為百官萬民做個表率。”
“胡兒雖年紀尚幼,卻也該如此。”番己取下姬胡背上的桑葉筐,又俯身叮囑了兒子幾句,這才放心讓他跟著召伯虎下山去了。
獳羊姒端著桑葉筐,目送二人離去,深有感慨地說:“娘娘,太子自從拜了召公子為師,真是越來越懂事知禮了。”
“召子穆賢智之名達於天下,我兒得他為輔,夫複何憂?”
“雖然如此,王後也不可掉以輕心。”獳羊姒神色一凜:“紀妃已懷孕四個月了,且看這懷相大約是個男孩。大王如此寵愛與她,不但賞賜不斷,還免了她參拜中宮之禮,如今連‘籍田’這樣的大典也不來了。聽說,紀侯在東邊也不太安份,正忙著結連周邊諸侯,似乎要擴張疆土。王後不得不防啊!”
“那你待如何?”番己問。
“依奴婢看,不如先下手為強,趁孩子未出生------”
“住口!”番己喝道:“稚子何辜?何況那是我姬姓血脈,胡兒的親兄弟,怎可有如此陰鄙之謀?你趁早斷了這念頭,否則休怪我無情!”
獳羊姒周身發冷,趕緊低下頭應道:“諾!奴婢想錯了,奴婢也是為了王後與太子著想------”
番己輕歎一聲:“罷了,所謂‘燕過留痕’,世上事都是紙包不住火的,除非不曾為之。紀薑雖得寵,但王的女人就像這春花開了一茬又長出一茬,哪裏有常開不敗的?隨她去吧,隻要我兒太子位穩如泰山,大王愛寵誰便寵誰,愛生多少王子都隨他去。”
天子的“籍田”大典是春天裏最重要的活動,鎬京城裏無數百姓爭相出城觀望。城裏的街道一時顯得空蕩了許多,南城門處尤其如此。沒有人注意到,一匹快馬正疾速從王宮奔往郊外,馬上的騎手身著信使的統一服製,背負一支周王室專門傳遞緊急消息的竹筒。
鎬京郊外,灃水河畔,周夷王姬燮正手把手地教太子姬胡如何使用耒耙來翻地:“落地要盡量深一些,這樣才能翻得深------”
小姬胡滿臉是汗,敬佩地抬眼望向父親:“父王你翻得這麽好,真了不起!”
周夷王哈哈大笑:“你祖父當年也是這樣手把手教孤王的,胡兒你比父王當年可強多了!”
周王父子一派父慈子孝,其樂融融,一旁的大臣也是捋須微笑,上下和諧。偏偏此時就有人來掃興。
周公定手捧竹筒,跪於田邊,高呼道:“大王,鄂侯傳來急報,請大王禦覽!”
姬燮去了竹筒上的蠟封,抖開裏麵的帛書,隻掃了一眼,臉上頓時烏雲密布。細心的大臣還發現周王握著帛書的手在不住地顫抖,每個人都心裏明白:必有大事發生!
周夷王收起帛書,疾疾上田,丟下兩個字:“回宮!”
自從“籍田”大典草草收場之後,鎬京王宮便一直寵罩在濃重烏雲之下。周夷王回宮後沒有大朝,隻是召集周召二公與虢公等宗室近臣於便殿朝議,從中午一直議論到深夜也沒個結果,似乎是不歡而散。周王似乎連著午膳與晚膳都沒有用一口,宮人們議論紛紛,不知是什麽緣由。漸漸地,有消息靈通些的探知了些由頭:原來南方的楚國竟然僭號稱王了!這可真是石破天驚。
內侍賈站在中宮內殿正中,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王後番己的問話。
“是的,王後。大王一直沒用膳,把奴才們都趕了出去,自己一個人關在內書房,誰也不讓進。”
“楚國竟然僭號稱王,真是太大膽了!也難怪大王如此震怒。”番己說。
內侍賈撇撇嘴:“誰說不是啊?楚子自己稱王也就罷了,他還把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都封王。長子熊毋康為句儃王,次子熊摯紅為鄂王,少子熊執疵為越章王,分別鎮守長江中段的三處要地。”
“鄂王?是怎麽回事?難道鄂國被楚國吞並了?”
“那倒沒有,隻是被逼北遷五十裏,所以才向大王求救的。聽說,楚子熊渠還打算發兵攻打隨國,借勢奪取銅綠山,大王因此焦頭爛額,食不下咽。”
番己點點頭,說:“公公辛苦了,下去領賞吧。”
“多謝王後!”
內侍賈剛走,番己吩咐道:"替本宮更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