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召子穆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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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己走到內寢殿外時,正遇上紀薑從裏頭出來,宮燈下她的臉色很是不好,似乎剛受了委屈。見到番己,她匆匆行了個禮:“王後安好!”
“怎麽?被趕出來了?”番己掃了一眼侍女手中提著的食盒。
紀薑低頭抹了一把眼淚,扶著微微凸起的肚子說:“表哥已經兩頓沒吃了,再這樣下去可怎麽承受得住?臣妾也是擔心他,誰承想------”她有些哽咽。
“罷了,你懷著身子,行動得當心,先回去吧。我自會勸服大王進膳的。”
“有勞王後!”
番己皺了皺眉,她很不喜歡紀薑這種作派。仿佛全世界隻有她一個人關心姬燮似的,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周王朝的每一個人,她與姬燮有多恩愛,真是討厭!
寢殿內幽暗的燭光下,番己依稀看得見一地狼藉,若幹筒竹簡,刻了字的木片攤了一地,當中正是那份引發風波的帛書。番己撿起看了看,大略內容與內侍賈所說一般無二,頓時心中有了底。
姬燮沒戴王冠,正穿著一身常服,頹然地半躺在王榻上。見到番己進來也不起身,隻是淡淡說了句:“王後來了!孤說過了,不想進膳,休要多言了!”
番己從袖中抽出一把獸骨梳,上前來解開姬燮的頭發:“知道大王心煩,容臣妾為大王梳個頭,解解乏吧!”
姬燮心裏一動:“以前,孤在府中時,王後也常常替孤梳頭解乏,似乎也是這把梳子!”
番己一下一下梳著,姬燮頓覺頭皮一鬆,渾身緊張的筋骨也疏散了許多,登時神清氣爽。他忽然很想跟妻子傾訴一番眼前的困境,於是揉了揉太陽穴問:“事情王後都知曉了麽?”
“適才看到帛書,已知曉大概。楚子一向心懷異誌,大王無須太過介懷。”
“可這回他熊渠竟敢稱王了!”姬燮忽地煩躁起來:“先昭王死於漢水,西六師全軍覆沒,孤自幼便深以為恥,立誓有生之年定要為我周室洗雪這奇恥大辱。不想今日羋姓狼子野心,竟敢僭號稱王了!若不做任何反應,今後諸侯個個效仿,孤還怎麽做這天下之主?”
“那,大臣們怎麽說?”
“唉——”姬燮長歎一聲:“孤想親征,討伐楚國。可是,如今王室手中隻有西六師與成周八師,北邊有獫狁虎視眈眈,西六師一旦出了王畿,獫狁必會南下攻襲我豐鎬兩京。至於成周八師,本來是可以出征的,但是------”
他頓了頓,想起適才召公說的話:“齊乃東方大國,如今不但收留了逃亡的王子皙,還又是嫁女又是封邑。一旦成周八師傾巢而出,臣恐怕------”說完還掃視了一眼身旁的周公定,把話收住了。
姬燮一捶榻板:“孤這個王做得窩囊,西六師被獫狁所製,成周八師被齊國牽累,頂多隻能派出一半兵力。難道孤就隻能坐視熊氏父子在南方稱王為霸嗎?”末了,他似乎想起了什麽:“難道,真的是孤登基時降階而迎,叫天下人以為孤是軟弱無能之君嗎?”
“大王休要自責,楚國蠢蠢欲動也不是一世兩世了,他們稱王是遲早之事,與大王無幹。眼下最要緊的,是要趕緊支援隨國,若被楚國拿下銅綠山,封鎖‘金道’,則江山危矣。”
“王後說得對啊!”姬燮一骨碌坐起來說:“這才是眼前的當務之急,若楚國兵鋒受挫折,至少江漢諸姬也可以過幾年消停日子。可該怎麽辦呢?王後有什麽法子嗎?”
番己放下骨梳:“臣妾來時已想好了,大王應當派一個得力之人,攜一部分成周兵馬前去隨國救援,賜予天子符節,整合江漢諸國兵力,共同抗擊楚國北侵才是。”
姬燮陷入沉思之中,番己繼續緩緩說道:“臣妾自幼生長於斯,對於江漢諸國的情況還是清楚的。申隨兩國都乃千乘之國,臣妾的母家亦有五百輛兵車,其餘鄂鄧羅權諸國兵力不相上下。若能將諸國兵力整合,大家同心抗楚,何愁江漢不保?這樣,既無須耗費王師以勞師遠征,又可聯合江漢諸姬,共同勤王,何樂而不為?”
“妙呀!”姬燮一拍大腿,讚道:“還是王後有主意。孤這便派虢公領成周三師出征!”
“大王!”番己連忙製止:“虢公不能去!”
“為何?虢公對孤一片忠心,又一向忠勇,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周夷王還是奇怪。
“大王,每回我大周南邊有異動,西北麵的獫狁必會趁機擾邊,這回定不例外。一旦虢公前往江漢,獫狁兵鋒直指豐鎬兩京,誰可迎敵?召公去冬以來身子骨不濟,時常病病歪歪,周公嘛------”
下半句話番己沒說下去,但姬燮已明白了,周公定的心怕還懸在躲在齊地的王子皙身上呢!斷不可以傾國之師相委。可這樣一來,便無人可出使南征了呀?
番己看出了他的為難,立刻跪下揖道:“臣妾推舉一人,定可領軍南征,統領江漢,擊退楚國逆師!”
“王後要推舉何人?”
“太子少傅——召伯虎。”
“子穆?”姬燮一臉驚疑:“這怎麽可以?他才剛二十歲,太年輕無威望,又從未領兵出征過。戰為國家生死存亡之道,豈能兒戲?”
“敢問大王,此次南征是否要滅楚?”番己問。
姬燮苦笑道:“王室已力衰,如今是楚攻我守,能保住銅綠山這王朝命脈就算不錯了,何談滅楚?”
“既如此,用召子穆出征足矣。此戰王師不過是點綴與鼓舞諸國士氣,真正的主力還是江漢諸國自己的兵力。他們多年來與楚周旋,彼此熟悉,又擅水戰,非中原步卒可比。召子穆隻需在諸國間穿針引線,選出帶頭之人,不是申侯便是隨侯罷了。他乃能言善辯之士,正適合這個角色,換了虢公反而會壞事。
再說,正因為召子穆年輕,即便敗了,不過是損耗了江漢諸國的兵力,與大王和周室的名聲則絲毫無損。何況依臣妾看,此戰隻要各國能同心協力,不被楚各個擊破,其實勝算極大。銅綠山必定安然無恙,大王可高枕無憂!”
這是四兩撥千斤啊!姬燮緊鎖的眉頭綻開了,他拉起番己,在忽明忽暗的燭火光影中,覺得自己的妻子眉目如畫,不覺驀然心動。
“王後,”他攬著番己的纖腰:“這段日子冷落你了,孤王其實一直沒忘記從前宮外有你相伴的日子------”
“大王,少傅的事你還未答應呢!”番己輕聲問道。
“王後說什麽便是什麽吧,孤什麽都聽你的。”姬燮在她耳畔輕聲呢喃道。
月色如水,窗外薄霧彌漫,身邊的男人鼾聲響起,番己卻依舊難以入眠。姬燮的臉龐棱角分明,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在或明或暗的月光照射下更顯立體。可番己卻不想看,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男人永遠搞不懂,女人其實是記仇的。從當年姬胡出生的那天起,她番己的心便死了,具體的說,是深愛丈夫的那個番己便死了。如今的她,是為了兒子而活,為了母國籌謀,甚至會為了那個孤竹般清瘦的身影而心牽,獨獨沒有他姬燮的位置------
王宮大殿外,周公姬定一步步走下台階,步伐略有些踉蹌。身邊有同僚走過想攙他一把,都被他擺手拒絕了。不知道是如何走出宮門的,外頭的馬車早已等在那裏。
周公定登車,仰望頭頂的天空,陽光燦爛,卻不知為何卻覺得刺眼,心裏的那根刺更是在隱隱滲出毒液。他可是世代襲爵的周公啊!天子家臣,王室首輔,何其顯赫!可如今為何卻淪落至此?難道就因為他曾是先孝王之心腹嗎?
同為姬姓宗親,虢公長父不過是個太子傅,正卿都不是,卻領受了鎮守西北邊陲,抵禦獫狁與戎狄的護國重任。那個召公一直病病歪歪,連朝都沒上,周王依舊將督辦糧餉的重任將給了他。更可氣的是他的兒子召伯虎,一個連胡須都沒長出來的小子,竟然代表天子南征荊楚,鎮撫江漢?
周王的心中還有他周公姬定的位置嗎?如此下去,他姬定如何自立於朝堂?他會被虢公,召伯虎------還有不知道什麽旮旯裏冒出來的人排擠出王室的核心權力圈,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閑散宗親。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必須抗爭!
姬定回望王宮明晃晃的殿頂,雙目寒光畢露。
約摸十日後,召子穆持天子符節出使江漢。周夷王賜予他寶劍,代天子行便宜之權;賜予白旄,諸侯見之如見王;撥王宮禁衛中撥五十輛兵車護送至函穀關,在那裏,成周八師撥調三師已等候於此。召伯虎再帶這部分兵馬南向前往江漢。無論是關內的五十輛兵車,還是成周三師,其主要任務怕不是與楚國作戰,畢竟這點人馬如湯潑雪,主要任務是護衛欽差召伯虎的安全。
召公奉周王命來送長子出使,此外作為學生,太子姬胡也來為老師送行了。
父子二人飲盡一觴壯行酒,召公大約嗆著了,不住地咳嗽。召伯虎十分擔憂:“父親,您身體一直不太好,虎為之憂心牽掛。請父子一定善加保重啊!”
“你還有幾個弟弟在府呢,根本不必為我憂心。王事要緊!”召公瞧見兒子依舊一身長袍廣袖的大夫裝,忍不住叮囑道:“楚為虎狼之國,毫無信義,你此去定要當心。那鎧甲與頭盔都要戴好!”
“父親放心,一出函穀,虎便會披甲戴胄,時刻當心!”
“那便好,那便好!”又是一陣咳嗽。
召伯虎還待說什麽,忽聽一聲清脆的童聲:“少傅!”
朝夕相處,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誰。召伯虎轉身深作一揖:“太子殿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