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爭與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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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召伯虎的匯報,周夷王的眉頭越攢越緊。雖然他已知太子在漢水上險遭不測,卻沒想到後頭還有如此隱情,更沒想到竟牽扯出先昭王當年的死因。楚國雖退兵,但國力未大損,隻怕休養幾年又會卷土重來。可最揪心的是東麵的齊國,如此看來似乎有與楚勾結的跡象。齊國可是中原首屈一指的重要國家,薑太公呂尚的封國,若這樣的國家都能和楚蠻勾搭,那不僅是周室的威望掃地,恐怕社稷之根基動搖也是可以想見的。
“依卿看,太子遇刺之事定是齊國在後主使嗎?”周夷王問。
“稟大王,”召伯虎欠了欠身說:“僅憑幾支帶有海鹽腥氣的羽箭的確無法落實物證,但種種跡象表明,這群刺客的確是來自於齊地。或許齊侯並不知情,但王子姬皙定脫不了幹係。他遠在營丘,卻能遙知我鎬京王宮之秘事,臣想朝中定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愛卿不必說了。”周夷王一揮袖:“此事孤已有數。王子皙在鎬京經營日久,與豐鎬之領主宗親們利益盤根錯結,不是一朝一夕能清除的,此事需緩圖之。”
“是。”召伯虎從袖中抽出一書簡:“大王,這是隨侯的上書。請求將銅綠山劃入隨國疆域內,以保證大周國脈的安全。”
周夷王接過書簡來掃視了一眼:“這個隨侯,一直對銅綠山垂涎三尺。此前本是由鄂國產出銅餅,由他隨國派兵護送走隨棗通道,經‘金錫之路’運至函穀,他覺得為他人做嫁衣裳,一直嚷嚷叫苦。這回鄂國丟了國都,倒給了他機會了。也罷,銅綠山如此重要之地,非強國不能守,就應許了他吧!畢竟同是姬姓血脈嘛!”
召伯虎有些踟躕:“可是鄂世子姞馭方已經送妹入京為貢女,臣想他也是不肯放手銅綠山的。”
“哼!不肯又如何?他們父子丟了世受的封地與國土,如今還要孤王另外給他劃撥土地建國,怎麽還有臉把著銅綠山不放?一個女子而已,孤豈會為了她而耽誤國事?”
“是,大王英明。”召伯虎嘴裏這麽說,心中卻泛過一絲苦澀。那個月夜下篝火旁吹塤的小姑娘,被親哥哥當做物件貢獻入宮,卻根本無望換回母國想要的利益,等待她的是什麽樣的命運?
“你是說,今日大殿平靜如常?”周公府內,姬定正坐於案幾前,左手執一隻竹簽,右手執刻刀,邊眯縫著眼刻字邊聽家臣梅伯的稟報:
“是的,太子與召公子一齊入殿謁見大王。聽說太子還給大王帶回了銅草花,大王十分歡喜,傳令宮中繡坊今春的所有服被繡品都用銅草花打樣,以紀念此次南征大捷。”
“哦?”周公定放下刻刀,眼神有些迷離,喃喃道:“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他們,小瞧了這個還沒有八歲的太子。他可真是人小鬼大呀!”
“國公爺,”梅伯目光有些躲閃:“咱們這回行事有些露底了,聽說召公派的人已從營丘回來了,怕是早就懷疑消息是咱們透露給王子皙。這事怕是捂不住了。”
“知道了又如何?”周公定把手中竹簽一扔:“我乃世代襲爵的周公,除非是公然興兵謀反,否則大王也不能把我怎麽樣?最多是架空手中權力罷了。不用管它!對了,紀侯是要入朝了嗎?”
“是的,紀侯已從國中出發,大約要兩個多月才能趕到鎬京朝見。”
“他一入鎬京便迅速告知於我。”周公定目中寒光一閃:“番己王後太精明了,有她護著,太子之位難以撼動啊!”
天已完全黑了,明月當頭,浮雲湧動,薄薄的雲層一團團,一塊塊急速向南行去,猶如千軍萬馬銜枚疾走,無聲無息,無止無休。月光冷冷,透過雲層傾瀉而下,照在鎬京王宮黑壓壓的層層屋宇之上,給人一種蕭然慘淡的寒意。
秋寥宮幾扇搖曳著若明若暗的燈光窗裏,傳來一兩句人聲,這聲音宮女們太熟悉了,那是屬於中宮令獳羊姒的:“既然隻是吐奶,那奴婢也好回稟大王,以免大王與王後掛心。”
過了一會子,依然是那個聲音:“不過紀薑娘娘,二王子也半歲了,別的孩子這般大時早不怎麽吐奶了。您可得上點心好生照看著,大王政務繁忙,您可得為大王分憂哇!”
接著是一陣衣袖摩擦之聲和腳步聲,想是來人已遠。不一會兒,從裏屋傳來一聲“當啷”脆響,似乎是什麽東西被砸壞了。這聲音,把門口兩個值夜的宮女嚇得一哆嗦,彼此攀談起來。
“咱們娘娘這是怎麽了?今兒火氣這麽大?”宮女甲問。
宮女乙答曰:“舊毛病了。回回請不動大王都這麽發脾氣,看得多了,也見怪不怪了。之前大王在別的娘娘那裏,有多少回說不舒服什麽的,硬把大王拉回來,連孟薑娘娘臨產時,她都使這一招。今兒是太子南征回宮,大王早上沒出城相迎,晚上自然要在王後那裏三口兒團圓吃飯的。沒想到娘娘還使這一招,我要是大王,也煩她了。”
“也虧得王後能忍,一直沒見她發作過。”
“王後娘娘,厲害著呢!麵上不動聲色,一直縱著她,待到了時機再一擊而中。早上娘娘硬拖著大王,聽說朝中大臣已經有議論了,這晚上她還要這麽作,誰能忍得了?大王再寵愛娘娘,也不可能一直這麽縱著她呀!”
“咱做奴婢的,也不敢勸呀!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中宮的團圓宴已散場了,太子姬胡已回東宮,可周夷王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他還有一些事情要與自己的這位後宮謀臣商議。
“胡兒出趟遠門,性子變得沉穩許多,處事也很有長進。看來,這一路上得了少傅不少指點哪!”周夷王對於兒子歸來後的表現十分滿意。
說起兒子,番己總是心花努放的:“那都是大王調教的好!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胡兒身為太子,總是要多多曆練的嘛!”
姬燮正色道:“對了,胡兒遇刺之事,現在看起來與齊國大有幹係。若是齊楚兩國有所勾結,必是我大周心腹大患,王後怎麽看?”
番己淡淡一笑:“此事隻是我等之推斷,並無有實證,齊侯也並無謀反之舉,因此隻能引而不發。但那齊侯收留王子皙,納女賜邑則是不爭的事實。形勢所迫,大王雖不能與齊侯撕破臉皮,但還是要敲打敲打他,使他有所忌憚才好。”
“嗯!”周夷王點點頭:“恩威並施,的確該如此。且容孤思量一番。”
番己今日心情特別好:“臣妾一後宮婦人,大王卻老拿朝事來為難臣妾。需知料理後宮妃妾,照顧嫡庶子女方是臣妾本份。這幾日因胡兒回宮的事,孟薑生產都未曾去看過,實在是失職了。”
“無妨無妨,忙完這幾日再去也不遲。”姬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是不接這個話茬,番己心道:看來他還是護著紀薑的。
“明日江漢貢女入宮,”姬燮垂下眼瞼說:“那個鄂姞你先不要安排她入彤冊,先撂一段時間再說。”
“怎麽?大王已決定把銅綠山劃給隨國了麽?”番己略略一怔。
“此番召子穆與胡兒帶領諸將士,浴血三戰方擊退楚軍,此等國脈重地,必須交給隨侯孤才能放心。鄂國,”姬燮搖搖頭:“太不爭氣了!”
“是,臣妾明白了。”番己屈膝行了個禮。
“還有,明日安排完那些貢女,就把你的娘家侄女接進宮來,就從宮中出嫁召府。這次你兄長番子也立了大功,孤沒別的好賞,一份厚厚的嫁妝還是出得起的。”姬燮微笑著說。
番己大喜:“多謝大王,臣妾代兄長與侄女叩謝大王!”
“不必不必!”姬燮扶起王後,拍了拍她的手背:“夜已深,王後安歇了吧!孤還是去看看尚父吧!”
番己沒有片刻遲疑,躬身行禮道:“恭送大王!夜深慢行。”
獳羊姒挑起簾子進來了,一臉義憤:“那賤人這般攪鬧,搞得後宮雞犬不寧,大王竟還這般護著她?真是個狐媚子!莫不是蘇妲己投的胎?”
番己“撲哧”一笑:“乳娘你可真有趣,還蘇妲己呢?難道我還成了紂王的薑後不成?”
“奴婢失言,請娘娘恕罪。”獳羊姒囁嚅道,開始給番己鋪床。
番己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解開自己的發髻,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流瀉下來。她一向喜歡夜裏自己解發梳頭,或許這能讓她一天緊張的神經得到片刻的鬆馳。
獳羊姒依舊在嘮叨:“奴婢不明白了,娘娘處處忍讓,那紀薑卻一日氣焰高過一日。後宮已經人人怨聲載道了,連朝臣都有議論,娘娘怎麽還能忍得下去?”
“你可知做為王後,最重要的是什麽?”
“奴婢不知。”
“隱忍不爭,不爭才能為天下先。至於大王為什麽這麽護著紀薑,大約是他也知道,這後宮裏的女人個個都當他是大王,隻有紀薑------”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隻有紀薑,拿他當表哥。所以他死活都要護著她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