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珠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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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宮代掌六宮事務,連這麽點事情都不能決斷嗎?你們兩個素來與這棄婦沆瀣一氣,打量本宮不知道嗎?”紀薑越想越氣,若是番己借這一胎而翻身,自己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今天,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把她滅了,待木已成舟,料大王縱有責怪,最後不也會原諒她麽?之前的事情,不都次次如此麽?

    她已決意拚死一搏了,厲聲喝道:“來人!將這兩個賤人拖下去,再有人求情,便一同杖責!”

    “次妃好大的威風啊!”一聲男人低沉的吼聲由殿外傳來,紀薑身體一震,險些跌倒。是姬燮!

    周夷王麵色鐵青,目光澈然如冷泉,紀薑在這樣的目光盯視下不敢抬頭,走上前低聲說道:“大王來得正好!這主仆二人為脫罪責,竟敢謊報身孕,臣妾正要行刑責罰,既然大王來了,便交由大王處置吧!”

    姬燮的目光轉向大廳正中,在那裏,番己正背對著他跪著,手上捏著的發簪尖頭已沾了些許血跡,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流瀉到大理石鋪就的地麵上。他揮揮手,一位須發皆白的醫者趨向前去,跪在番己身旁,低聲道:“請娘娘伸出手腕,老奴好為娘娘診脈。”

    大廳內落針可聞,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不過須臾,老醫者回聲稟報:“啟奏大王,娘娘的確身懷有孕,大約三個半月了。”

    姬燮閉目思忖,三個半月,那便是------他想起封鎖中宮的那一夜,番己的睫毛因疼痛而撲閃著,如同黑蝶的雙翼,這個孩子,怕就是那次有的吧?

    “大王,”紀薑膝行向前,尖聲大叫:“臣妾看過彤冊,在驪山行宮後十日起,大王因朝務繁忙,便再沒召幸過王後。她若有孕,當是四個月以上才對,這一胎分明有詐------”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臉頰上,她看著眼前的男人,一臉的難以置信:“大王,你------你打我?你竟然為了這個蕩婦打我?”

    “打的就是你!”姬燮氣極,指著她的鼻子怒罵:“王後有孕,孤難道心裏沒數?你既存疑,那孤便告訴你,也告訴所有人,她腹中的骨肉千真萬確便是孤的!難道孤什麽時候來中宮見王後,也要告知你不成?”

    紀薑還待說什麽,隻聽得一聲女子的尖叫:“王後娘娘,王後娘娘暈過去了!”

    姬燮顧不得紀薑了,疾步走過去,從黃嬴懷裏接過番己,一連聲呼喊著:“阿己,阿己——”

    蒼白的臉龐,緊咬的雙唇,喉間隱約還能看見發簪刺出的血痕------姬燮隻覺得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被牽扯得生疼,不由落下淚來。

    姬燮獨坐於床頭,看著尚未醒轉的妻子,心中是五味雜陳。這孩子來得真是太是時候了,給了自己也給了番己一個台階下。他早就後悔了,這幾個月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可偏偏又不能宣之於口。原指望妻子番己先服個軟,自己好就坡下驢,可她性子太倔了,一直就這麽死扛著。現在好了,她有了孩子,自不會死倔到底,而他也可以名正言順地關懷她,照顧她。

    他握住番己的手在臉上摩挲著,忽覺得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這哪裏是一雙養尊處優的後宮女子的手?手掌指節下方結了厚厚一層老繭,手背處還有東一處西一處的劃痕,分明是勞作與抽柴火的痕跡。姬燮又是心疼又是憤恨,疼的是她受的苦,恨的是她偏偏這麽倔,寧願承受這一切都不願向他低頭。

    “大王,”一聲呼喚將他從百轉千愁中喚醒,原來是老醫者來回話了。姬燮擦了擦眼角,問道:“如何?”

    “娘娘身子無大礙,隻是這幾個月受了苦楚,飲食不調,又思緒愁苦。再加上娘娘年逾三十了,這個年紀懷孩子本就疲累,再加上未得保養,胎象頗似不穩。真的需要好生調理,不然------”他皺著眉頭晃了晃滿頭白發的腦袋,沒把話說完以示憂心忡忡。

    姬燮忿而起身:“定要保王後與腹中胎兒安好,不然的話,孤滅你全族。”

    老者嚇得魂不附體,叩頭不止:“諾!老奴定會竭盡全力護衛王後,決無差錯。”

    “這樣吧,”姬燮緩了緩口氣:“你即日起白天便入中宮為王後調理飲食,一粥一茶一飯都要細細查驗,但有差錯,唯你是問。”

    “這------大王,老奴未淨身,怕是多有不便吧。”

    姬燮輕蔑地直視著他斑白的頭發:“有何不便?你都快入土的人了,有何忌諱?何況孤自今日起與王後同宿同起,你又有何懼哉?”

    “諾!”

    打發完醫者,姬燮猛一回頭,卻見一雙晶亮的眸子正直視著自己,頓時一陣心慌:“王後,你醒了?”

    番己的眸子幹淨坦然,塵埃不染,似乎是回到了新婚時期,那時他們正是蜜裏調油一般,彼此心無芥蒂。她直視著他,喃喃開口了:“大郎!”

    姬燮一愣,隻有在新婚時她這樣稱呼過自己,他反複確認自己沒聽錯後,旋即喜出望外:“阿己,你------你都有十年沒這樣叫我了,太好了!”

    秋蓼宮內,四處噤聲,人丁冷落,小徑中殘葉枯枝落了好些,池塘上亦浮著許多青黃的萍藻,任誰都能覺出宮中那股深深的蕭索之氣。次妃紀薑雖說不似像夷己那般被降位,交由鄂姞看管,如同打入冷宮。但也被褫奪主理六宮之權並兼禁足,每日裏還有兩位嬤嬤過來教習女德與宮儀,完全是徹底失寵的作派。

    如今的秋寥宮,內侍宮女們都在各尋門路,尋求改派到別的宮中當差,誰還有心思打理庭院呢?

    豎刁端著一碗熱藥,從門口進來時,卻見紀薑已從床上坐了起來,靠在迎枕上默然落淚,他輕歎一聲,走上前輕呼道:“娘娘可得保重身子,不管怎樣,您還是有二王子傍身呢!”

    紀薑淚如雨下:“若不是為了尚父,我便立刻一頭撞死,也了無牽掛了!”

    “娘娘莫急,依奴才看,大王對您還是有情的。您想想,咱是以什麽理由扳倒王後的?”豎刁耐心地啟發著她。

    紀薑一時不解:“避子湯啊!可------可她怎麽又有孕了呢?”她恨恨地一拳捶在被褥裏,發出悶悶的聲響。

    “您別管是怎麽有孕的,橫豎王後現在身懷六甲,大王一顆心完全轉向了她。這些日子裏,雖說王後不能伺寢,大王卻依舊歇在中宮,其餘諸事上也是對她百依百順的。大王這是擺明了在補償王後這幾個月所受的委屈呢!”

    “她不能伺寢,不還特意留了個東兒在身邊嗎?大王把所有美人都逐出了中宮,卻偏偏留下這個為她通風報信的東兒,這女人真是好心機!”紀薑就是這樣,總是一葉障目,看不到真正的關節在哪裏。

    豎刁搖了搖頭,決意把話攤明了說:“娘娘,您還沒領會到要點。您和夷己以避子湯為證,扳倒王後,可如今她卻身懷有孕,恐怕大王心中已認定您乃是誣告,這可是欺君的大罪呀!”

    紀薑如夢方醒:“是呀!這可怎麽辦?若如此,大王今後隻怕再也不會信任於我了!”她揪住豎刁的袖子:“你有辦法對不對?對不對?”

    豎刁皺著眉頭,拍了拍紀薑的手背,柔聲勸慰道:“娘娘莫急,奴才暫時也沒有什麽好法子。大王下令杖斃狐姬,又拘禁了夷己,可對娘娘算是念著三分情麵的。目下,娘娘隻有安心居宮反省,讓大王體會到您的一片懺悔之意。聽說,大王有意複周公之職,屆時奴才設法出宮一趟,或許國公爺有什麽好法子也不一定。橫豎,那個獳羊姒已被送回家養傷,一時半會回不了宮,王後產期且還有些日子。咱們未必沒有機會------”

    鎬京王宮的禦花園算不得很大,但景致卻四季分明,春綠滿園,夏夜月荷,秋賞紅楓,冬日晴雪,各有千秋。偏偏冬十二月正是尷尬時節,賞紅楓吧,已落盡;賞晴雪吧,還沒下呢;若說賞冬梅吧,連花骨朵都看不見呢!雖然是滿眼的蕭瑟,但攔不住周夷王的興致高啊!

    眼見主子一路步行春風滿麵的樣子,素來謹言慎行的內侍賈也忍不住想湊個趣:“大王前幾日一下朝便急著去看王後娘娘,怎麽今兒個倒有興致自個兒遊園子了?”

    “你不知道,”姬燮今天的確很高興,樂意多說幾句:“昨兒個孤解了太子的禁足,今天特意晚些去,好讓他們母子倆多說些體己話。這幾個月,他們母子都受了不少委屈,孤且得好好補償他們。”

    “要說大王對王後真是沒說的。”內侍賈掩口輕笑道,眼睛卻望著手中捧著的木匣:“一得著好東西,第一個就想到娘娘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