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秋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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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之中,一個人悄悄走到召伯虎身邊,隻一句話便把隗多友震醒了:“國公爺,大王召您速速入宮商討征伐獫狁大計。”
這一下,無論是召伯虎還是隗多友都是一臉迷茫:獫狁?這是哪兒跟哪兒呀?怎麽好好的又要打仗了?
召伯虎覺得奇怪是正常的。周王朝與獫狁自穆王時代成為死敵以來,幾乎隔不三五年便會爆發大戰,可那一般都是在春季。春天草原剛剛解凍,貯存的糧食與財物經過一個寒冬,已消耗殆盡。牧民們隻有出來搶掠才能繼續維持生存,那周王朝為自保,也必須持戟自衛。
可那是春季呀!如今卻是秋天,草原上水草豐美,牛羊正在長膘,遊牧民族正膘肥體壯。若戰事不利,一拖就會到了冬天,到時天寒地凍,後勤補給跟不上,大軍困在冰天雪地動彈不得,可怎麽辦?
人人都知道,秋季不利於與獫狁作戰,可偏偏周夷王吃了砰砣鐵了心,誰的勸都不聽。周公定獻上了逆王子皙的首級,覺得自己的腰杆子硬氣了些,理直氣壯地出來勸諫:“若是獫狁堅壁不戰,打定主意拖到冬天,那我軍可就進退維穀了。屆時便是想退兵也難了!”
姬燮目光掃過案幾上的木函,那裏頭正盛著他堂叔姬皙的一顆首級,斜乜著周公定道:“國公為我周王室立下如此大功,此番出征便隨孤一同前去,卿素來是個有福之人,我大軍定能借卿之力,逢凶化吉,大勝還朝!”
“怎麽,大王又要禦駕親征嗎?”這下,召伯虎也是大吃一驚:“去年大王剛剛親征,大勝而歸,如今宮中遭逢大變,大王心力交瘁,如何受得那遠征跋涉之苦?若大王執意出征,臣請為帥,領軍出征!”
姬燮眼中掠過一絲暖意,緩了口氣道:“子穆啊,知道你體恤孤。隻是此番出征非同小可,不成功便成仁。你需留下輔佐太子監國,鎮守豐鎬兩京,國本為重,太子離不開你呀!”
見召伯虎還欲再辯,姬燮卻打定主意不讓他再開口了,他站起身道:“孤此次出征,西六師全軍出動,虢公長父為輔,秦君策應,周公參佐。兵貴神速,三日後起兵,請召公子穆協辦出征糧草。孤意已決,你們都不必再多言!”
周公定是暗自心中叫苦:每回出征都把我帶著,是生怕自己掣肘太子呢!也不知這回有沒有那麽好命。
眾臣見事已至此,都隻能搖頭歎息,退出大殿。周夷王卻偏偏把召伯虎留下,單獨囑咐道:“此番若不能大破太原之戎,孤誓不還京。若事有不測,你一定要好好扶保太子即位,還有皇父------王後可是把兩個兒子都托付與你夫婦了!”
召伯虎不由悲從中來,跪地伏泣道:“大王,出征之前,切莫言此不吉之辭,臣一定好好輔佐太子監國,等待大王得勝歸來!”
因要帶隗多友前往東宮給衛公子和送家信,一直盤桓到月兒東升之時,召伯虎這才出宮。雖是入秋,但京城入夜便覺異常寒冷,仿若一瞬間入了冬。朔風在樹丫間飛快走動,如潛伏暗處的毒蛇在噝噝吐著芯子。
召伯虎抬頭望天,夜黑如墨,月暗星稀,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天際。街市已宵禁,周圍靜得落針可聞。
正要上車,忽聽一聲:“子穆且慢!”
看到來人,召伯虎一愣:“國公爺?!”他看了看周遭,遲疑道:“難道您散朝後一直在此處等我?”
周公定苦笑著點點頭,召伯虎頗覺心驚,旋即鎮定下來:“國公爺定是有要事,但講無妨,若虎真有能略盡綿力之處,定不會推托。”
周公定一拱手,鄭重其事地向召伯虎施了個禮,召伯虎還禮不迭:“你我同為王室公卿,您的輩份猶在虎之上,實不必如此,折煞我也!”
“子穆是個聰明人,應知大王此行是抱著必死之誌去的吧?”周公定一臉愁容。潛台詞是,那位死了老婆不想活,別拖著西六師和他陪葬呀,他還想活呢!
召伯虎雖也有同感,但卻不能宣之於口,本能辯駁道:“大王乃天子,必能逢凶化吉,得天護佑;再加上眾將士奮勇當先,戰場風雲變幻莫測,往往能絕處逢生,轉敗為勝。國公爺何必如此悲觀?”
周公定擺擺手:“悲不悲觀且另說。子穆要求我鏟除廢王子皙,而今我已辦到,該輪到子穆踐約了。”
召伯虎皺起眉頭:“莫非------你要我出麵將你留在鎬京?”此事怕是有難度。
“非也非也。”周公定捋捋胡須道:“大王心意已決,他想借獫狁之手除去老夫,以解心頭之恨。別人尚有生機,唯有老夫決難生還。我隻望子穆能保全我的子孫平安,不知可否?”
他的語氣已幾乎是乞求了,召伯虎一時不忍:“周氏世代公卿,在王朝地位尊崇,何況老國公已立適子。你放心,若有不測,我定會向太子進言,保周公府一門老少平安。”
“多謝子穆了。”周公定明顯鬆了口氣。
召伯虎上得車來,心裏堵得厲害,一個個都像在請他托付後事似的,真是不吉利。為什麽偏偏是他呢?之前是王後,現在是夷王和周公定,難道自己真的看起來這般可靠?
十一月上旬,周夷王命太史卜一吉日,禦駕親臨鎬京城外閱兵台,點齊將帥,歃血祭天,隨後率領西六師大部人馬,齊齊奔西而去。大軍浩浩蕩蕩,端的是旌旗遮天,刀甲林立,殺氣遠衝雲霄。
太子姬胡站在鎬京城牆上直直望著城下的這番盛景,心裏十分不忿:“父王遠征從來都不帶上我,自從攻打荊楚後都好幾年了,我都沒出過這鎬京城,悶都悶死了!”
“得了吧!”衛和戲謔道:“你見過哪個君王出征帶著儲君的?太子乃國之根本,動搖不得。”他竟老氣橫秋地晃起了腦袋,惹得眾人忍俊不禁。
“對了!”姬胡歪著腦袋問正靠在牆欄上的隗多友:“多友大哥,你怎麽不跟著一起出征?以你的本事,少說也能做個裨將帳前聽用。男子漢沙場立功,將來封妻蔭子,豈不痛快?”
“伴君如伴虎,我才不去呢!”隗多友拋了拋手中的酒葫蘆:“再說,我無妻無子一身輕鬆,於這天地間無牽無掛,豈不自在?”
召伯虎似是這被一番話勾起了心思:“多友,你都十九了,差不多也該成家了。你我既已結拜,你的親事我自該為你操持,早些成家,也好有個牽掛不是?”
不想隗多友聽著這話倒像是真生了氣,漲紅了臉,跺腳“哼”了一聲,恨恨走了。
有時候老天爺作弄起人來,也是毫無底線的。周夷王姬燮的確如召伯虎所料,是抱著必死之誌親征獫狁的。他所率領的中路軍王旗招展,兵強馬壯,一路招搖地來到涇河上遊,生怕人家不知道這是周王親征的中軍主力。
可這般招搖晃眼,也真的把戎人嚇住了,別說獫狁不敢掠其鋒芒,連在涇河兩岸經營幾十年的山賊盜匪們都暫時停業,避而不出,自然這一路除了徒損糧草外,並沒有任何收獲。
失之東隅,得之桑隅。反倒是虢公長父的邊路收獲甚大,不知怎的竟然摸到了獫狁的軍用放馬場,一舉繳獲了上千匹良馬。要知道在西周時代,馬可是彌足珍貴的戰略資產。這上千匹馬,足可以配置一個騎兵團,或是少說三百乘的戰車。何況是從敵方繳獲,獫狁的損失是巨大的,至少兩三年內不可能再對兩京發動大規模的有效攻擊。
秋十月初出征,不到一個月便奏凱而還。召伯虎接到軍報,算算日子,再有個三五日周王便要還京了,得趕緊準備迎接王師凱旋的準備。他這裏正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不想另一路人馬反從南邊先到了。
一入東宮,見到太子,番子涕淚橫流地下拜:“臣不忠不敬之至,緊趕慢趕也沒趕上王後娘娘大殯之禮,臣有罪呀!”
姬胡憶起亡母,亦是悲從中來,趕緊扶起番子道:“舅舅不必自責,番國與鎬京相隔數千裏,道路不通,舅舅趕不到也是正常,何須如此自責?”
番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自喟自歎道:“若不是非要等幼女及笄,也不至於到這麽晚才啟程,若能早些來就好了!”
“怎麽?舅舅此番來,還帶了表姐嗎?莫不是來替她們找婆家的?”或許是剛才的氛圍過於悲傷,姬胡想轉換一個輕鬆些的話題。
“嗯哪。”番子表情有些不自然:“聽說大王就要凱旋還京了?”
“是啊。父王此番出征,繳獲甚豐,虢太傅居功於首,秦君側翼為輔,父王已下令擢升其為子爵位------”
甥舅二人又閑話了一會,番子這才歸去,前往召國公府看望女兒。姬胡倚門相送,頗有些疑惑:“你說舅舅帶表姐們來鎬京,究竟是為什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