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 番氏的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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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是自言自語,不料身旁的衛公子和卻直接回答上了:“自然是為了送她們入宮侍候大王的了!”
姬胡嚇了一跳:“別胡說八道!我母後尚屍骨未寒呢!”
誰料衛和小孩心性,不肯認輸道:“我聽召夫人講過,番子本要待兩個女兒及笄後再送她們入召府為媵。如今見了太子,一字不提此事,反一個勁兒地問大王的歸期。不是打著讓她們入宮的主意,又是為什麽呢?”他瞟了瞟姬胡,忽而陰陽怪氣地說:“也不一定,或許是想讓她們入東宮侍候你,也不一定。”
姬胡被他撩起了火氣,捋起袖口道:“看來你今天是皮癢癢了,欠揍!”
見他要動手,衛和趕緊跑開了,姬胡放下袖子,忽然輕歎一聲,他不得不承認,衛和講的事------十分有可能。
秋意漸濃,夜裏寒氣尤其重,召國公府的主屋早已燒起地龍。因是家宴,召伯虎便不在偏廳設宴,隻在裏屋燒起炕來,拉著嶽父番子邊吃酒邊說些體己話。
照召伯虎的意思,自從他得知番子帶了兩個及笄之女入京後,便一直存了替隗多友求親的意思。誰知無論他怎樣旁敲側擊,番子就是不上套,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一忽兒說女兒得福,在召府生活美滿;一忽兒說外孫長得有福相,且有四王子為伴,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雲雲。
雲山霧罩半天,召伯虎終於不耐煩了,直接把話挑明:“嶽父大人上次曾說過,待二庶女及笄後送來與我為媵。此事是否做數?”
番子看著女婿澄淨秀美的眼眸,想起心裏的小算盤,頗為尷尬地咳了咳:“這事嘛,隻要女婿你有這個想法,我------我自然是遵從的。”
“那好。”召伯虎身子向前湊近了些:“嶽父是自家人,小婿便直說了。我有一個好友,名隗多友,適才嶽父大人已見過了,端的是一表人才,武藝高強。他年方十九,尚未娶親,若嶽父同意,我想替他求娶二庶妹為妻,此子將來必有出息,封妻蔭子。如此這般,二庶妹終有出頭之日,豈不比與人為媵的強?”
“這個嘛,”番子捋了捋頷下的短須,遲疑道:“我知女婿高義,看重這個隗多友。可是他------這麽說吧,我也聽說過一些傳言,此人在朝歌時反出家門,忤逆其父,已被開除出衛國的姬姓公族籍冊。隗姓乃戎族姓氏,他這般不明不白的出身------唉!”
他歎著氣搖了搖頭:“況且,我那兩個女兒的歸宿,來之前也與夫人商議好了。若女婿你中意哪個便留下一人為媵,咳咳咳------”他抬眼瞟了一下召伯虎的臉色,咬牙道:“至於另一個嘛,老夫想著大王甫鰥,身邊沒有可心伺候的人,想送入宮服侍大王,女婿你看如何?”
“這------”召伯虎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老丈人打的是這個主意,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麽才好。
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由近及遠,聽起來是皂靴著地之聲,而非侍女們的軟底繡鞋,頓時反應過來,急忙站起追了出去。也不管身後番子是什麽臉色了。果然他看到一袂玄色的衣角在回廊轉角一閃而過,想也沒想便喊道:“多友,你等一下,你聽我說!”
召伯虎疾步奔過回廊轉角處,果然看見隗多友默然佇立在回風口,身上的玄色短袍被朔風刮得衣袂飄起,但他挺直的身子卻如同黑色的岩石般佇立不動,語氣冰冷的回道:“那你說,我且聽著。”
這下召伯虎反而不知從何說起,支支吾吾道:“我------你過新年時不辭而別,說是要回草原找家的感覺,那時我便存了心思,想等嶽父送媵妹來鎬京時,替你求娶一個。以後,你在這裏便有了一個家------我是真心實意替你著想的,多友!”
“真心替我著想?”隗多友嘴角掛著一抹自嘲的笑意:“若是真心替我著想,至少應該提前跟我說一聲,問一問我,願不願意讓你操這份心對吧?你這樣做,無非是讓你的嶽家嘲笑我一番而已,有什麽好處?”
召伯虎心裏一緊,張口欲辯,隗多友後退一步,擺擺手道:“什麽也不必說了。子穆,你太讓我失望了。不錯,我身世不明,無父無母,孑然一身,走到哪裏都會遭到世人的白眼和唾棄。我以為你和別人不同,卻沒想到------”他苦笑著搖搖頭:“別人對我是看不起,是白眼,你對我卻是同情和施舍。你知道嗎?我寧願被千萬人看不起,也不願意被你可憐!”
“多友,你聽我說,你不要走!”召伯虎拉著他的袖口,急忙辯道:“我知道這事我做錯了,不該自作主張。我也沒想到嶽父他竟有別的打算,多友------”
“夠了!”隗多友語氣冰冷:“子穆,你我終究地位迥異,難於相交。自此後,你自是世享湯沐邑的周室公卿,妻妾成群,一呼百應;而我依舊是那個飄零無依的無族無氏之人。往日之事,全當是夢一場吧!”
他猛一用力,隻聽“嘶拉”一聲,袖口被大力扯斷,決袂大步流星而去。身後,召伯虎捏著一塊玄布呆呆發愣------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他真的決絕而去,此生便永不再相見了麽?------
“夫君!”不知愣了多久,召伯虎忽然被一聲呼喚驚醒,轉過頭來,召己溫柔地替他披上一件白色大氅,柔聲說:“別在風中佇立久了,小心著涼!”
“你怎麽來了?”召伯虎本是隨口一問,忽然心意一動:這裏是內院,多友是守禮之人,平日裏沒自己的吩咐從不主動從外院進來的。除非是------他忽然反應過來:“是你叫子良進來的?”
召己聞言也不辯駁,隻是無聲地跪下:“是的。妾也沒想到子良將軍如此氣性大,竟然憤而離府,是妾思慮不周,請夫君責罰!”
“你------”召伯虎手指氣得顫抖,終架不住連續的情感劇烈波動的衝擊,無力地扶著欄杆:“你父不願招多友為婿,此事想必是和你提前通過氣的吧?”
召己緩緩抬頭,語氣和緩而不失堅定:“夫君,番國國小民弱,己姓雖曾興盛一時,但如今已難挽頹勢。若不是機緣巧合,姑姑也不會成為周王後。如今,姑姑猝然離世,己姓番氏一落千丈。聽父親說,江漢諸國會盟田獵,從前他是座上賓,而今卻連叫都不叫他一聲。世情涼薄至此,我父也是無可奈何呀!”
“所以,你們想送女入宮,成為繼後?”召伯虎真心覺得這是癡心妄想。
“不不不,”召己拚命擺手:“番國上下都知己姓之女再無可能為王後。隻是------自知王後薨逝,黃鄧等國都有送女入宮為妃的打算,聽說宋公也遣使要求送聘其妹為妃。若周王日久天長,終立了他姓之女為繼後,那麽無論太子,還是我番國,以後都將無所憑仗。所以,無論如何,大王身邊總要有己姓女的存在,才能安心啊!”
“既如此,你們對我直說便好,為何要拐彎抹角,遮遮掩掩?還故意讓多友聽見我與嶽父的對話?”召伯虎越問越來氣。
“夫君看重子良將軍,決意要為他在鎬京娶一房妻室。若我們婉轉言之,夫君會死心嗎?不如以此絕了子良將軍之意,也絕了夫君之想頭。”召己低著頭,越說越心虛。
召伯虎說不上來此時的感受,仿佛吞了一隻蒼蠅,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隻覺得一陣惡心。他無力地拍了拍欄木:“你們父女打得一手好算籌,卻傷了多友的心,也傷了我們的知己之情啊!”
隗多友騎馬走在街市上,心中是一片茫然。離開了召府,他忽覺自己無處可去:首先,他不能去東宮,具體說來宮規所限,他隻能白天去,卻不能留宿。他是個成年男子,不比衛公子和還是孩子,不受宮禁所限。再次,他本可以去追上周王軍隊,幹脆投軍,人家就快要凱旋了嘛!回衛國去嗎?他畢竟名義上的主子是衛公子和,他能丟下主子自己回去嗎?誰會待見他?回草原嗎?路途太遙遠了,馬上入冬封關,他也走不了------
想著想著,他忽覺得後悔,剛才幹嗎那般使性子,非要決袂斷交,弄得自己現在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了。上無片瓦,下無錐地,說的就是他隗多友吧?
想來想去,他忽然想到,公子和不是在鎬京驛館有個包房嗎?平日裏沒人住都是空鎖著的,自己身為衛國隨從,去那裏將就一下總是沒問題的。反正衛和又不在,好!就這麽辦!他勒轉馬頭向驛館方向馳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