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 孟己少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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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他意料的是,當他推開那扇團花隔門時,衛公子和正安坐在裏頭等著他呢!甫一見麵,二人均是一愣,還是衛和先反應過來,疾步上前道:“你怎麽來了?我還打算叫人去召公府請你呢!不想你竟自己來了?”

    隗多友也是本能反問:“公子怎的離開東宮了?你不是一直要陪太子讀書嗎?”伴讀的職務可不是止於陪太子讀書,還得陪太子吃飯,玩鬧,田獵------總之,太子幹嗎他就得幹嗎,哪裏得空出來?

    衛和嘴角一撇:“還說呢?太子哪裏有空?他正監著國呢!召國公每天都把他批過的奏折牘書挑進東宮,讓太子一份一份地詳看,第二天還要詳細講解給他聽其中的利好與弊端,一個不好便是兜頭一頓聖人訓。姬胡那小子現在一個頭兩個大,哪有時間陪我玩?”

    雖是心中積忿,但衛和講得有趣,多友也是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來:“所以,你便溜出來找我玩了?”

    不料聽了這話,衛和倒是板起小臉,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找你可是有正事吩咐。你準備一下,跟我回衛國去吧!”

    這下輪到隗多友吃驚了:“回衛國?這是怎麽話說的?不是剛收到家書嗎?怎的突然要回朝歌了?”

    說到家信,衛和尚稚嫩的臉龐上現出一絲尷尬:“父侯在信中說思我至甚,且身體每況愈下,擔心會見不到我最後一麵。母妃也是日夜倚欄西望,他們希望我找機會求大王準我歸國省親。我見太子監國其間一直憂心大王西征安危,一直沒好意思開口。如今大王凱旋在即,我已上表請歸,太子已準。隻待大王點頭,這便可以走了。”

    身為衛國人,隗多友還是知道公子和與世子姬餘之間的嫌隙由來已久,不然以他如此受寵的幼公子身份,怎麽可能巴巴送來鎬京做太子伴讀呢?於是試探著問道:“那衛世子他知道這事嗎?”

    衛和不屑地撇撇嘴:“知道又怎樣。連周王都準了,他還能說什麽?再說,我此番歸國也是有正事要辦的。”

    “你能有什麽正事?”看著他一本正經的小樣兒,隗多友打趣道。

    沒料想衛和反背起手,像模像樣地踱起了方步:“一來呢,是要護送衛巫的靈柩回朝歌去,畢竟她身為國師,後事得辦得體麵,不能草草葬於他鄉;二來嘛,還要順帶護送齊薑母女回宋國,子弗父何會在衛宋邊境等她。”

    隗多友一麵聽著,一麵覺著慶幸:正與召伯虎鬧翻了,恰好公子和就要回衛國了,真好比是瞌睡有人送來了枕頭,太好了!待下回再見麵,時間久了,事也就淡了,豈不妙哉?於是,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行了,公子,不必說了,我跟你一起回朝歌去!”

    三日後,周夷王率西六師凱旋回京,領著一長串的俘獲和戰利品,尤其是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上千匹獫狁良馬,風光無限地從城門經過,滿城歡呼讚慕。排山倒海般的香袋,繡囊還有花朵,果子,全都扔向了西六師中年青英挺的將官們。有膽大的婦人,竟敢向周王的王駕扔了幾朵鮮花,險些惹得禁軍護衛們拔刀。

    奇怪的是王駕中的夷王沒有任何反應,既沒有走出車廂與民同樂一番,也沒有因那幾朵鮮花而勃然大怒,大開殺戒(他近來喜怒無常地很),倒是讓周召二位國公鬆了口氣。

    西周的臣民很快便能感受到自己的王與以前不同了。尤其是垂頭喪氣走出大殿的番子,其切身感受更為強烈。他是興衝衝地前來恭賀夷王出征凱旋之喜,且想趁著大王高興獻上二女,不想卻碰了一鼻子灰。若不是看在他是王後長兄的麵子上,隻怕會落得個和齊哀侯一樣被活烹的下場。

    看著他這灰頭土臉的模樣,召伯虎不用問也知道事沒成,迎上前安慰道:“嶽父大人莫要灰心,待小婿入內再勸勸大王如何?”

    這一言倒讓番子打起了些許精神,他拍拍女婿的肩膀道:“莫要強求,大王他------看來是痛惜王後之死,還沒走出來。”

    召伯虎躬身行禮,理了理衣冠,跪於殿外朗聲道:“臣召虎求見大王!”

    早有內侍賈迎出來,拂塵一擺,尖著嗓子喊道:“大王有旨,請召國公入內謁見!”

    月餘不見,召伯虎隻覺得周夷王精神頭好了許多,不似出征前那般頹唐,隻是消瘦了不少,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顯得立體了。還沒等他行禮,姬燮先開口問道:“番子要獻女入內宮,是你的主意麽?”

    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召伯虎不敢抬頭,據實以答:“實是嶽父與賤內的主意,不過小臣也是讚同的。大王思念王後,臣想同為己姓一脈所出,容顏性情必有相類之處,若己姓女伴王左右,或可稍解大王相思之苦。”

    言語懇切,姬燮頗覺幾分感動:“孤知愛卿心意,可是------”他痛苦地搖了搖頭:“阿己那樣的女子,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其他人------哪怕是血肉至親,也隻能形似而神迥。罷了吧!畫虎不成反類犬,何必呢!徒惹傷心------”

    “王後娘娘------的確是世間奇女子。”召伯虎也是無限感慨。

    姬燮眼中滿是哀傷與沉痛:“孤也是近日反複追思回想,才體會到王後的好處,越想越覺得沉痛。阿己她雖身為女子,但文韜武略均在孤之上,每每有軍國大事牽絲絆藤,委決不下,她總能替孤條分縷析,理清脈絡。許多事,孤沒想到,她卻早就替我操持上了。有她在,孤就覺得坐在這王座上並不孤單,身後總有一個依屏在那裏。可如今她去了,孤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沉,再往下便隻有嗚咽了。召伯虎一臉尷尬,主子在臣子麵前落淚,這樣的情形他也沒有經曆過,不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糾纏於這個話題,他轉念說道:“大王之前設壇為王後召魂,如今臣見那孟己與少己與王後麵貌有相似之處,大王何不------”

    還沒待他說完,姬燮連連擺手:“罷了,罷了,孤之心已與王後同葬於王陵。一個活死人,何必去耽誤王後的兩個花朵般年紀的侄女呢?”

    “可是大王,”這回召伯虎是真的急了:“臣妻講過,嶽父此來是要帶二女入宮的,人已帶出,再無送回番國的道理。若大王不肯收納,嶽父與二己有何顏麵返回番國?隻有一死了。”

    姬燮輕歎一聲:“既如此,這樣吧。那少己尚未及笄,就送入東宮服侍太子吧。畢竟是阿己的娘家人,想胡兒也不會拒絕。至於孟己,子穆你便帶回府為媵,姐妹一同服侍於你,也是一段佳話。”

    西周貴族男子一般是二十歲及冠後才正式娶妻,在這之前房中也是有女人的,相當於後世所稱的“通房”。這些女子無名無份,往往在正妻進門後被草草打發,因此一般都由地位比較低下的侍婢充任。少己身為番子的庶女,讓她當通房可說是委屈了,但姬胡畢竟是太子,左右也不算委屈她了。那申薑比太子小五歲,待她嫁過來還早呢,趁著這個“真空期”若真的與太子培養出深厚感情,以後也不愁在宮中沒法立足。

    想想嶽父與妻子的打算,召伯虎可以斷定他們一定會舉雙手讚成,便也不做他想,應諾道:“臣遵旨。”

    晚風徐吹,召國公府正屋內燈光浮動,忽隱忽現的燈光照在當中的兩個女子臉上,卻赫然發覺這是頗有幾分相似的臉龐。白生生的臉蛋,清秀的眉眼,尤其是細長的眉目,正是己姓番氏女子的標簽容貌。

    召己站在頭裏,羞愧地不敢抬頭,隻敢對丈夫喃喃道:“多謝夫君收留,否則我妹妹隻有一死了。”

    孟己在姐姐身後,羞得頭都不敢抬,早聞得召公子穆乃是鎬京第一美男子,一直心向往之。如今人在眼前,卻不敢抬頭偷瞟,從她的視角,隻能看見一個清雋的背影與暗紫的大氅。忽地,一個低沉和緩的男聲響起,十分動聽:

    “夫人言過了。這兩年你操持家務,宿興夜寐,實在辛苦。如今有娘家媵妹與你分擔,也可輕鬆些。”召伯虎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語氣悵然:“隻是------此事你該先與我商量一二,知你父女意指王宮,我必不會強求。如今多友與我生了嫌隙,竟要跟隨衛公子回朝歌,此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召己聞言更是羞慚,幾乎要落淚了,忽地跪下道:“夫君,都是妾的過錯。妾不知該如何做才能挽回?妾一介女流,不便出門,不如請父親替妾登門向子良將軍致歉吧?”

    “罷罷罷,事已至此,再糾纏又有何益?”召伯虎猛一轉身,映入孟己眼中的是一個秀美俊雅如美玉一般的人兒,一雙眼眸清澈如水,恁多少濃情蜜意都欲說還休地括在裏頭,她一時看癡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