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 繼母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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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定皺眉捋須,長歎一聲:“情深不壽,過慧易夭啊!原本以為大王與王後情份寥寥,沒想到------”他搖搖頭:“失算了,老夫千算萬算,唯有這一處失算了。君心難測,情義在心不為人知,咱們這些外人眼中看到的,往往都是假象。也罷,看樣子,咱們大周很快就會有一場國喪了!”

    “啊——”梅叔倒吸一口涼氣:“不至於吧?大王才剛剛三十六歲,正值壯年啊!這------太子他------”

    “三十六又如何?似這般折騰,哪會有什麽壽數?”周公定喝斥道:“至於太子,他才十二歲,心性未定,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是!”梅叔又想起一事:“我聽說豐鎬附近的諸侯宗主們都在陸續往鎬京趕,他們打算一同祭天,祈求上蒼護佑大王過此難關!”

    “此事你看著些,少不得咱們也得湊個份子,畢竟同是姬姓血脈,即便分了氏,麵子活也不能落下!”

    “諾!”

    朝歌城外,一輛破敗的馬車正吱吱呀呀地向南城門緩緩行進。身旁過往的行人馬車都投來詫異的目光,不為別的,隻因為這輛馬車上並排拉著兩副棺柩。一副黑漆翹頭有幾分氣派,另一副則不過是平平釘好的薄薄杉木製成,十分寒酸。若說這是一主一仆,可在那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仆從的棺木豈能與主人並排而置?再看那趕馬車的青年,不過及冠之齡,披發隻束一條玄色抹額,一副戎人打扮。人們更覺奇怪。

    隗多友可顧不上這些,越靠近朝歌越覺得心裏發慌。他已聽說衛釐侯薨逝的消息,也看見了城樓上的白燈籠,雖然他將自己視為戎人之後,但朝歌城畢竟是他的父族所在之地。而今,他該歸去何方?

    城門外,已經有人在等著迎接他了。來人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目光敏銳如鷹隼,一見到他便上前施禮道:“小的公孫禹,奉公子和之令前來迎接將軍。”

    隗多友跳下馬車,也不還禮,隻是上下打量了公孫禹一番,這才冷冷地敷衍地抱了抱拳:“多謝閣下相迎。”他指了指那具杉木棺材道:“令郎的遺骸我幸不辱命,給閣下帶了回來。也不知閣下有沒有興趣替兒子辦後事,若有不便,我這便帶走,不勞煩閣下。”

    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聽出這話中的諷意,何況是公孫禹這般水晶心腸之人,他薄薄的唇角抽動了幾下,回道:“隗將軍哪裏的話?我兒為公子慷慨赴死,君夫人與公子自會厚葬於他。至於將軍,九死一生,將小兒屍骨帶歸,在下自當感激不盡。”

    隗多友按捺不住,近前問道:“你真的半點悔意也無嗎?”

    “自然不悔。”公孫禹想也不想便答道:“夫人的知遇之恩大於天,不僅我不悔,相信我兒也是不悔,這一點,將軍應該十分清楚。否則,便不會費此心思將棺柩帶回朝歌,難道不是為了安世子餘之心嗎?”

    隗多友默然,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這對父子真乃絕配,一個漠然地拿兒子的命來報答什麽知遇之恩;一個甘心情願地做父親的棋子,他還能說什麽呢?

    公孫禹的目光掃到另一副華貴的棺柩上:“這是衛巫的棺柩嗎?請將軍先入城,公子會另派家臣護送它送往草原故部的。”

    “不必了。”隗多友突然打定了主意:“不用另派人了。請將令郎棺木卸下,我這便向北走。”與其見到公子和兩人尷尬,不如回避一段時間的好。

    公孫禹倒也並不挽留,深施一禮道:“如此,便勞煩將軍了。”

    隗多友正要掉轉馬頭,公孫禹又叫住他:“好叫將軍知曉,姬鄭老將軍已於月前亡故。不知將軍是否要入城祭拜?”

    “哦?”隗多友微驚,旋即複舊,一抹自嘲的神情掛在俊逸的臉上:“罷了,我早被衛氏公族除了名,何必去惹別人不快呢!”

    “那------將軍慢走!”

    隗多友緩緩前行,心中一片茫然。朝歌城裏是他的父族,如今他要前往母親的族人所在地,可是他自己的家又在哪裏?

    衛宮正殿,昔日蘇妲己曾輕歌曼舞過的鹿台,已成為衛釐侯的停靈之所。主喪的位置已換成了世子餘,此時正無奈地注視著在靈前哭得聲嘶力竭的釐夫人,目中隱露恨意。這位繼母實際上比他還小一歲,三十剛出頭,生得嬌小清瘦,頗有姿色。世子餘雖然一向忌憚這個女人,但直到近日才領教到這個女人的難纏之處。

    自從自己主喪以來,本不必親赴靈堂的釐夫人每日點卯來哭靈。每次一來,便抖開手中帕子,反反複複痛訴同一個主題——丈夫早逝(都六十多了,哪裏是什麽早逝?),留下自己這孤兒寡母的,在年富力壯的繼子手下討生活有多麽不容易。

    “------不過是想晚些遷宮罷了,是什麽大事?世子的家眷已入宮了,衛宮宮宛眾多,哪裏不能住?我不過是思念亡夫,想辦完他的後事再遷出去。宮人們個個都拉長了個臉,平日使喚好的答應我一聲,不好的還暗裏說我不知羞,一個寡婦還占著主宮不放。”她一邊抹淚還一邊拉扯著身旁不滿十歲的兒子:“我倒好說,和兒還小,知道什麽?還當他父侯在世時呢,如今咱們孤兒寡母的,豈不任人欺侮?嗚嗚嗚------”

    被母親拉著當槍使的公子和小臉漲得通紅,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他知道母親此舉意在為難剛嗣位的長兄,好讓他今後行事投鼠忌器,可------這也太丟人了吧?不知怎的,他忽的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太子殿下也有一位繼母,但願沒我娘這般難纏。

    釐夫人訴苦極有技巧,巨細靡遺,丁點大的事都能漫天發揮,慢了一盞茶,冷了一碗湯,一句話,一個眼色,都能牽到尊重體麵上去。她邊哭邊說,絮絮叨叨,盡管涕淚滿麵,話卻條理分明,並非一味蠻橫不講理。

    姬餘畢竟是個男人,哪裏曉得這些婦人伎倆,偏靈堂上因有世卿朝臣在側,自家女眷不便在場,沒有人在旁相幫勸解。他憋了好半天才低聲說道:“母親既如此說,那便讓兒婦居於偏宮,母親與弟弟一直住在主宮便是了。”

    誰想釐夫人抽泣著回嘴道:“君侯這是說的哪裏的話?你現在已即了位,你的妻室自然應居主宮。若我母子一直占著主宮,這宮裏宮外的流言還不得把我們母子活活淹死?”

    衛餘梗著脖子強忍著沒有喊出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麽樣?”可他不能喊出來,否則他苛待嫡母幼弟的名聲可就要滿天飛了,隻好活活噎著。

    好在此時,他的救星來了。大夫石角匆匆進殿,眼風一掃,衛餘就勢告罪失陪。出了大殿,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恨恨道:“這個女人真是難纏,父侯臨死前立她為正夫人,分明是要給我添堵。對了,大夫有何事?”

    石角拜奏道:“君侯,鎬京傳信,大王病重。王畿附近的諸侯宗主們已陸續入京,準備為大王祭天祈福。不知君侯------”

    衛餘微驚:“大王真的病重到這等地步了麽?”

    石角麵色凝重:“怕是如此。想我大周近幾位君王都得享天年,不想大王才剛即位六七年,這身子就如此不濟了。真是誰也料不到哇!君侯,您也是剛即位,要不要去鎬京參拜呢?”

    衛餘搖搖頭:“朝歌與鎬京相隔千裏,這祭天儀式是怎麽都趕不上了。還是等一段時日,若真的------到時再說吧。何況,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如此難對付,一旦寡人離國,她必定會趁勢立公子和上位。”

    “老臣也是此慮。”石角湊上來道:“君侯放心,若真的鎬京那邊有大事發生,臣替君侯走一趟也就是了。”

    “也隻得如此了。”衛餘無奈地點點頭。

    衛宮長廊中,因連日作戲體力消耗太大,釐夫人無力地躺在步輦中閉目養神。忽瞟見一旁的兒子衛和耷拉著腦袋,一副沒精打采的神氣,便叫了他一聲。衛和小聲地請求道:“母親,明日兒子能不能留在宮中?”

    “怎麽?嫌你娘丟了你的人了?”釐夫人怒而直起身子,喝退侍女們,轉臉斥道:“你兄長為世子時,尚敢在滑國截殺於你,若不是為娘的籌謀,此時你已在棺中矣。如今他已即位,將來一旦坐穩侯位,這世間豈有你我母子立足之地?是臉麵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衛和躬身乞問道:“兒知母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可是為何要把隗將軍派去草原送衛巫之棺?此番滑國遇刺已是對不住他,若再有個閃失,兒不知該如何向太子和召公交代呀!”

    “你放心吧。隗多友此人看著放蕩不羈,內裏卻頗為正氣,與其讓他在朝歌礙事,不如遠去草原的好。那裏畢竟是他的舅家,不會有事的。”

    “礙事?”衛和不解。

    “小孩子家別問那麽多事。”釐夫人頗為不耐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