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 沙漠苦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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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談既有了意向,隗多友便該返國了。來時經過孤竹國的那條路線是不能走了,若是向東直行,經過一片水草豐美的草場便可直入衛國北界,可那偏偏是隗戎部的草場,也走不通。那麽便隻剩下一條路可行,向東南方向經過一片沙漠從西北境歸國。這片沙漠麵積不小,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也得至少跋涉兩三天才能穿過。
隗多友的準備還算充分,他將棗紅馬的蹄子包好,以防被滾燙的沙礫所傷,又裝了滿滿一大革囊的清水,這才向著茫茫戈壁進發。
走了約摸半日,正值初夏,陽光熾烈,整個沙漠熱氣蒸騰,隗多友擦了擦額上的汗,取下腰間的小水袋正要補充些水份。忽聽前方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駝鈴聲,隗多友抬頭看去,不知何時從沙丘另一邊翻過一隻駱駝,已緩步踱至眼前。
駱駝上那人全身罩在一件黑色大鬥篷裏,麵上蒙著黑紗,隻露出了兩隻眼睛。隗多友見他裝束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人在隗多友麵前停住,打量了他一陣,突然問道:“可是衛使隗將軍?”
也不知是哪裏的口音,字字說得極為生硬。隗多友點了點頭,問道:“閣下是哪一位?”
那人並不說話,催著駱駝前行。隗多友暗自疑惑,斜眼看時,那人的鬥篷居然像風帆一樣鼓了起來,似乎是伸直了手臂對著自己。隗多友心中一動,身子猛地後仰,緊靠在馬背之上,右手順勢將負於馬鞍上的大黃弓取了下來。
隻聽“嗖”的一聲,一支狼牙箭貼麵而過,隻差寸許便射到隗多友。那人眼見一擊不中,料知無法得手,便跳下駱駝做逃跑狀。隗多友正彎弓搭箭,準備等他稍走遠些便一箭發出,不料此人殺了個回馬槍,向著隗多友的馬鞍猛得一撲。隻聽“哧”的一聲,似乎什麽東西被割破了,接著是“嘩嘩”的水流聲。
壞了,隗多友暗叫不好,一定是裝水的革囊被他割破了。那人趁隗多友分神之機,轉身便逃。隗多友冷冷看著那人的背影,左手撐開弓弦,將箭矢搭上,眯著雙眼,瞄得準了,拇指一鬆------不遠處,那人搖晃了幾下,終於仆倒在地。
隗多友一步步走近,那人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死了。隗多友看得真切,方才一箭正射中那人的背部,絕無可能立時致其死命,他躺著不動,多半是想麻痹自己,以做最後一拚,是以始終不敢大意。
到了近前,那人仍是毫無動靜。隗多友用天月劍頂著他的頭部,右腳一勾,將他的身體翻轉過來。那人的胸前赫然插著一把匕首,深及左胸數寸,地上淌了一灘鮮血。
隗多友益發詫異,此人下手行刺自己,事既不成,先是紮破水囊,然後立刻自盡,手段之狠辣,行事之利落,計劃之周詳,絕非倉猝間所能為之,一定預先準備得相當妥當。究竟是誰與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必欲除之而後快?
他默然良久,伸手扯下了那人臉上的麵巾,一下愣住了:那人顴骨高聳,鼻翼極寬,皮膚黝黑粗糙,胡須卷曲濃密------竟是一副戎狄勇士的模樣。心想:莫非是無終相與王弟巴圖派來行刺於我,意圖阻止和談?又或者是隗奴派人於暗處一直窺視我的動靜,伺機動手?甚至是孤竹王子貼多爾的手下,要報斷臂之仇?
他想來想去,仍是毫無頭緒,索性不想了,真相未明,還是盡快走出沙漠為要。他看了看馬鞍上的革囊,已是空蕩幹癟,不由哀歎:隻剩下腰間的一小袋水,如何走出去?看來,真正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隗多友將馬鞍扔下,解開馬轡,拍了拍棗紅馬的脊背:“馬兒呀,我知道你能自己走出荒漠的,不要陪我一起渴死在這裏!你沿著來路回去吧,我必須前行!”
棗紅馬頗有靈性,二話不說,撒開蹄子便跑了,隗多友苦笑一聲,心裏頗不是滋味:還是老夥計呢,這般不留戀我這主人。罷了,隨它去吧!
沙漠腹地的蔚藍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空氣熱得像火焰在燃燒。沙漠在太陽的光輝下,隨著深深淺淺地從土黃變幻到金色。沙丘表麵並不平滑,從上到下有一道道彎彎曲曲的沙紋,像是萬道涓涓溪流輕輕流淌,粗獷的沙丘因此平添了幾分柔美。
不過酷烈陽光下的沙丘還是驚人的燙,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上麵艱難地爬行。如果有大膽的生物湊近去看的話,才能發現那是一個人。他背上背著一把大得玄乎的長劍,用雙手一下下刨著沙子向前爬。
隗多友已迷失方向,極度幹渴讓他時不時產生幻覺。那些死去的隨從和親友不斷出現在他麵前,帶來冥界的召喚。當他奮力掙脫幻覺的騷擾後,又陷入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爬出沙漠的絕望情緒。這兩天,他隻能憑日出日落的感官推斷時間的流逝,論理他應該快走出沙漠了,但因為迷失了方向,他對此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他身後遠遠追上來一隻老狼。骨架足有驢子那麽大,瘦骨嶙峋的身體上毛都掉光了。老狼的牙齒也鬆動了,再也捕捉不到獵物,這才被同族拋棄趕出狼群。它放棄尊嚴以求苟活,憑著本能在沙漠中尋覓食物,隗多友是它最後的指望。它一路跟著他,等著他爬不動時,好撲上去撕咬。
隗多友每爬一段休息時,老狼都興奮地緊盯著看,它很謹慎不敢冒險,讓它失望的是隗多友每次都能再朝前爬,隻是動作越來越慢。這樣反反複複,老狼也快到支撐不住的時候了。當太陽漸漸落下去,冰涼的空氣籠罩著沙漠。從白晝的酷熱到夜晚的清冷,廣闊無邊的世界中隻有這兩個快要崩潰的生命在苦苦掙紮。
脫水整整兩天兩夜,隗多友渾身的皮膚如碎紙一般開始剝落,他的舌頭腫得縮不回去,手上全是被沙礫磨出來的條條血痕。如果是一般人處於這種極度缺水的境地,恐怕早已休克而亡了,他還能活著,全仰賴著他堅強的意誌在支撐。每到絕望之時,他便按一按腰間的銅節杖,想到對此次議和翹首以盼的故國人民,他便強撐著繼續爬下去。或許隻需再堅持一兩個時辰,便可走出這片死亡沙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