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 麗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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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歡的氣氛籠罩整個沙漠綠洲,這裏不分男女老少,長幼尊卑,大夥圍坐在篝火旁。每個人都在歌唱,舞蹈和暢飲美酒,整隻的肥羊被串在大鐵棍上,牛糞炭火燃得正旺,一滴滴的羊油滴落到火焰裏,肉香四溢。

    當夜色已深時,醉醺醺的人們回到各自的帳篷裏休息。隗多友稀裏糊塗地被帶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帳篷裏麵,人們散去後他才發覺身邊坐著表妹麗隗。

    隗多友竭力在胡床上坐正,然後問道:“麗隗,你------這是怎麽回事?”

    麗隗含羞垂首道:“表哥,你------可還記得我們之間本是有婚約的?你是應許了我父王的------”

    她低著頭不好再繼續說下去,過了好一會之後,隗多友才走到她身旁,她閉著眼睛等待著。但始終沒有任何動靜,麗隗睜開眼睛,隻見隗多友心事重重地坐在那裏。她不好問什麽,便也隻好呆坐在另一張胡床之上。草地裏的蟋蟀傳來陣陣鳴叫聲,尷尬的氣氛卻在帳篷裏流淌。

    麗隗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表哥,我聽說周人那邊都十分看重女子的貞操,你------你是不是嫌棄我曾被無終王收為側妃?”

    隗多友猛搖頭道:“不對,不是這樣的!表妹,你是為了我才淪落至此,我隗多友若因此事而嫌棄你,那我便是豬狗不如了!”

    麗隗聽後臉色緋紅,更加羞澀地問道:“那,是不是你已有了意中人?放心,我不計較這些的,我願與她姐妹般相處著,不讓表哥操一點心。”

    隗多友再次猛搖頭說:“沒有,我真的沒有。可是表妹,我------我是個不祥之人,已經害了舅舅,我再也不能害你了。”

    麗隗卻根本不肯相信,她麵如死灰般顫抖著說:“借口!這都是借口!你------你是嫌棄我------我好容易從無終逃出來,你卻嫌棄我------”她頓時淚如雨下,捂著臉跑出了帳篷。

    “公主,公主!你要去哪裏?公主------”帳外隱約傳來侍女急切的呼喚聲。

    須臾,帳簾被掀開,貼身侍女葉子怒容滿麵走近隗多友,厲聲斥責道:“你憑什麽這樣對待公主?你知不知道,她放棄了做無終王後的機會,執意來到這沙漠裏苦熬,就隻為了等你?你卻這樣對待她,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嗎?”

    隗多友看著她的臉,忽覺心中一動,問道:“你是叫葉子對嗎?”

    “是啊?我的名字有什麽問題嗎?”葉子依舊氣乎乎的。

    “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叫葉季?”

    葉子一驚,追問道:“自搬到綠洲後,就沒接到過弟弟的任何消息。怎麽,你有我弟弟的消息?”

    隗多友低下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囊,躲避著葉子充滿希冀的眼神,遞過去說:“葉季到了衛國後,一直跟在我身邊做護衛。這回出使,我在孤竹遇刺,他-----不幸遇難了。這是他的一撮頭發,臨死前托我找到他姐姐,親手交還。”

    “葉季------”

    隗多友騎上一匹駿馬往沙漠深處尋找表妹,身後,是葉子摧心揉肝的慟哭聲。一步一步,讓他下定了決心:我隗多友就是一個災星,隻會害了表妹。要找到她,勸她回來,決不能再次拖累她。

    月色下的沙漠褪去白晝時那一望無際的黃色,沉默的沙丘映襯著星光璀璨的天空,月光下沙礫的石英反射出點點微光。這裏沒有草原中的蟋蟀鳴叫,隻有冷風呼號。遠遠的天邊傳來狼的嗥叫,隗多友胯下的駿馬緊張地連打響鼻。他身後的綠洲已被沙山遮掩得嚴嚴實實,當他催馬翻過一座沙丘之後,沙地上空留兩行馬蹄印跡對著冷冷的月光。

    終於,在被三座沙山層疊環繞的一塊穀地中,隗多友找到了麗隗。她正坐在那裏,一叢叢駱駝刺將它們堅硬的枝條織成屏障,正在無聲地守護著她。

    流瀉如瀑的月光將麗隗的身影襯托得分外婀娜,她正仰望著月亮哭訴:“------自從十五歲見了表哥,我便一直喜歡他,一年年在草原上等著他。有人喜歡我,我也隻能當瞎子,聾子,傻子,就為了等著他。可如今他終於回來了,卻又不要我了!我知道,他是嫌棄我------嗚嗚嗚------”

    隗多友輕輕走到她身後:“對不起,麗隗。我是真的不想傷害你------”

    麗隗背對著他,肩膀一聳一聳地抹著眼淚,但卻不哭出聲來,也不讓他聽見。隗多友心裏讚歎:真是個有骨氣的好姑娘!

    他在麗隗身旁盤膝坐下,輕輕問道:“你還記得葉季吧?當初還是你派他去朝歌給我送信的?”

    麗隗的眼神有些迷茫:“記得啊!他現在怎麽樣了?”

    “死了!”隗多友顧不上麗隗驚愕的眼神,從馬鞍上取下一個羊皮酒袋來,喝了一大口馬奶子酒:“麗隗,咱們雖是表兄妹,卻並不是一塊長大的,你也不知我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接著,他將自己這幾年的經曆大概敘述了一番。尤其是離開鎬京後,在滑地與孤竹兩處遇刺的情況詳細講述了一遍,麗隗在他的傾訴中漸漸停止了抽泣。

    “總之,我就是個天生的災星煞神,走到哪裏,就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禍患與災殃。我這樣的人,怎麽能娶妻生子呢?我已經害死了舅舅,再不能拖累你了。”最後,隗多友總結道。

    “我不怕!”麗隗高喊道:“等滅了隗奴,你便是咱們隗戎部的新王,這也是父王生前囑咐過的。咱們一起留在草原上生活,誰敢說三道四,我便割了誰的舌頭!”

    “麗隗!”隗多友心中一熱,可依舊狠心打斷她道:“你聽我說!我母親雖是戎人,可我畢竟是在衛國長大的,身上流的是姬姓的血。我------始終還是要回周人那邊去的。這回朝歌之戰,有多少戎人騎士是死在我的刀下的,雖然是戎狄侵衛在先,但畢竟------在草原人的眼中,我隗多友是個叛徒,這裏已無我容身之地。”

    他歎了口氣說:“在戎人眼中,我是衛國孽種;在周人眼中,我是戎狄異類------麗隗,這種感受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他的聲音分外淒涼,讓麗隗心裏一緊,她本能反應:“不是的!我可以跟你去周人那邊,你去哪我便去哪,這樣還不行嗎?”

    “麗隗,”隗多友身色俱厲:“你沒有去過中原,不明白周人的女子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你,不會習慣的。我------不想你重蹈我母親的覆轍。”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兩個人的心裏都泛起無限的苦澀。良久,隻聽麗隗低聲說道:“表哥,我明白了。我們一輩子都是好兄妹。”語氣蒼涼,隗多友的心中亦是無限痛楚,他已哽咽難言,隻是輕輕點了點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