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 子嗣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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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秋,所謂傷春悲秋,正是秋愁泛起的時節。衛共伯姬餘獨坐枯室,望著那一盞豆油燈的昏黃光暈不斷長籲短歎。
一燈如豆,靜室幽幽,白日裏與上大夫石角的那番對話一句句浮現於耳畔:
“君伯,此事就這麽定了。讓公子和領兩萬邊軍出征北境,蕩平隗戎與無終。這樣,將他支出朝歌,君伯可趁此機會勤修國政,撫恤安民,漸漸收攏朝臣與國人之心。待公子和歸來,大勢已定,太夫人也翻不起什麽波浪來了?”
“可是,”當時他是有些猶豫的:“朝歌方經兵患,人心未定,而戎兵雖遭大創,但草原廣闊,適合輕騎馳騁。若衛和此去,徒損兵馬,可如何是好?”
“此正是臣所期盼的。”石角一臉詭秘:“公子和此去,隻讓他帶兩萬邊軍,若敗兵而還,則之前朝歌一戰的功績則統統抹殺;若僥幸而勝必也是慘勝,國中徒添孤寡,此亦是公子和之過。君伯穩收漁人之利,可不是好?”
“好是好,”衛餘沉吟道:“隻是隗多友出使戎地,雖說失蹤了,可始終是個變數啊。”
石角揖道:“君伯大可放心,孤竹那邊傳來消息。貼多爾的死士雖說功敗垂成,但在他的屍體旁邊卻發現一個被紮破的水囊,必是隗多友的。此人無水難以穿越沙漠,想必此時已渴斃於沙丘之中,已成幹屍了。”
說完,他又湊近加了一句:“君伯不可猶豫了,趕緊下詔命責令公子和出征,有保境安民為我衛國數十年安危的大帽子壓著,想來他也不好違逆大義人心,必會應允的。太夫人亦不好阻攔,君伯切不可錯過這個機會了。”
可是,為什麽聽隗多友極有可能渴斃沙漠的消息後,自己心裏卻這般煩亂呢?一方麵,理智告訴他,這事大大有利於鞏固這岌岌可危的衛君之位,他應該感到高興。可為什麽,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還有些氣憤與牽掛呢?難道,就因為當年那個被逐出衛宮的女子嗎?
一股如遠山冰雪般清甜的香氣泌入鼻端,管姬端著一個托盤嫋娜地走到身側:“君上,夜深了,用完這缽安神湯,便早些睡了吧。這些日子您都沒怎麽睡安穩。”
衛餘微笑著拉她坐下,輕聲道:“勞煩你了,有了身子還這般為寡人操勞。”
管姬桃花般的麵頰泛起紅暈:“這都是妾應該做的。”
衛餘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到她的腹部,忽而“咦”了一聲:“愛姬應有六七個月的身子了吧?怎的肚子看起來這般小?莫不是營養不夠的關係?”
管姬心中猛然一緊,本能地將早備好的台詞順嘴溜了出來:“君上去鎬京那段時日,妾日日揪心,食不甘味,夜不安眠,或許於胎氣有損亦未可知。”
“唉——”衛餘長歎一聲:“也難為你了。寡人雖已三十五六,但膝下隻有二女,尚無一子。一嫡一庶本有二子,卻皆早夭。愛姬這回若能一舉得男,寡人將來定立你為正夫人。”
“恐會叫君上失望了。”管姬心下倒坦然了,笑道:“妾已問過醫者,都說大抵又是個女胎,是妾無能,不能為君上綿延子嗣。”
“哦?是嗎?”衛餘微覺失望,旋即反過來安慰管姬道:“無妨,隻要是你生的,無論男女寡人都會心疼的。”
“多謝君上!”
兩情繾綣之際,衛餘早就忘記了他本是有正夫人的。此刻,在衛宮偏東北的一座冷寂的宮殿內,衛伯夫人仲子正在席榻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她幹脆吩咐侍女點燈,披衣在屋內踱步,一邊和自己的貼身侍女交談著。
“你確定了,醫者說管姬腹中乃是女胎?”
“千真萬確,奴婢花了好幾個金餅,都是這麽說的。”侍女斬釘截鐵地答曰。
“太夫人在衛宮中打熬多年,宮中醫官皆聽她的,這麽說,她一定也知道此事了。”仲子依舊有些疑惑。
“正是呢,”侍女分析道:“太夫人定是早知是女胎,這才悉心照料那賤人的。若是男胎,待生下來,公子和爭位豈不多一個障礙,太夫人定難相容。夫人無需疑心,定是女胎無疑。”
仲子長籲一口氣,語氣如釋重負又略帶悲涼:“若是男胎,君上定會廢了我的正室之位,立那賤人為夫人。屆時這衛宮之中,豈有我的安身之處?”
她本是宋國公主,父親為先宋公之嫡弟,本無機會嗣位。不料公父頗有手段,竟哄得先宋公將君位傳於嫡弟,而非庶出親子。她成為宋國嫡出公主,一時風光無兩。彼時衛世子姬餘甫鰥,為求得宋國強援,特向父親求娶嫡公主。自己出嫁那日,百騎相迎,十裏紅妝,亦是風光無限,世子餘亦是對自己敬愛有加。
好景不長,自己剛嫁過來不到一年,父親便被堂兄子鮒祀弑殺,宋公之位易主。自己失去了娘家的倚仗,成為宋國的棄子,接著因為驚慟過甚,又早產滑胎,失去了腹中已成形的男胎。一個女人,沒有娘家作靠山,又無子嗣作為倚仗,丈夫看自己的眼神隻有厭棄。現在又來了個深受寵愛的妖媚的管姬,自己這個夫人之位還能守到幾時呢?
侍女跟隨她多年,如何不知主子的心思。見她依舊愁眉不展,便勸慰道:“夫人切莫灰心,依婢子看這一胎管姬無論生的是男是女,若想母憑子貴,還得看太夫人的意思。畢竟她出自管氏,乃是姬姓分支,同姓婚姻不祥,雖然君上被美色迷了心智,可滿朝文武和在野百姓都不糊塗。管姬,她是注定不能做正室的。夫人放寬心好了!”
“你的意思是,太夫人她會幫我?”仲子有些疑惑:“她恨不能把君上拉下衛君之位,又豈會真心為我好?”
“夫人,她自不會為您好。可是,若管姬得逞,那女子有君上撐腰,又怎會把太夫人放在眼裏?依我看,太夫人是更願意夫人您做這正夫人之位的。夫人不如多多孝敬走動,必要時也可引以為援不是?”
仲子無奈地長歎一聲:“也隻好這般了。”
詔命下得很匆忙,公子和還來不及和母親告別,便匆匆駕車前往北境調兵去了。待太夫人接到消息,已是回天無力了。她恨恨地咬牙道:“好你個石角,出這麽個毒計算計吾母子倆!你等著,待我反擊之時,你和衛餘定皆死無葬身之地!”
俗語說:“欲圖其幹,必斬其蔓。”草原上部族林立,隗奴雖說差不多眾叛親離,但忠於他的部族還是有的。首當其衝的便是密支部,因為密支王那個摳摳索索的糟老頭子正是隗奴的外祖。
隗多友已獲知衛公子和領兵兩萬將討伐隗戎部的消息,他打算趁著隗戎主力被衛軍吸引的時機,奇襲密支部,以斬斷隗戎部的羽翼與側援。
密支部許是剛剛從哪裏掠劫回來,帶回來許多的肥羊與奴隸,人們歡聲雷動。他們歡快地圍坐在篝火旁暢飲美酒,縱情歌唱。直到明月高懸,這才一齊醉臥於草叢中。
就在這月冷風清的寂靜時刻,一匹黑馬輕輕踏入敵營,隗多友小心翼翼地縱馬跨過一個個醉鬼,每走錯一步都可能會前功盡棄。虧得這匹馬訓練有素,竟然沒踩醒一個密支部的士兵。
當隗多友走到王帳附近時,發現還有幾個盡職的衛兵在把守。他跳下馬拔出天月劍仰望明月,在心裏說:“好一個明月夜,天月劍,和我一齊鬧他個天翻地覆吧!”
隗多友如鬼魅般在帳篷之間穿行,借著黑暗的保護滲入衛兵中間,在電光火石之間接連砍倒數人。每一個被殺死的衛兵都是從背後被一劍斬落首級,連叫聲都沒發出來。就這樣,片刻之間,密支王的衛兵們全都魂歸地府,做了無頭鬼。
密支王畢竟年事已高,在一番痛飲之後早已爛醉如泥。他隻顧鼾聲如雷地在牛皮被子裏大睡,絲毫沒留意王帳外頭已是血流成河。在一片牛油蠟燭的燈火照耀中,帳篷被劍尖挑開,隗多友冷冷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敵人,簡直是一頭蠢驢!他一個箭步衝進去,一腳踏在密支王的胸口上。
密支王從夢中驚醒,一睜眼便看見一把明晃晃的黑劍正戳著自己的咽喉,一抬眼,隻看見隗多友淡琥珀色的眸子盯著自己,惡狠狠地說:“我是隗多友!”
密支王“啊”了一聲,驚魂未定地問道:“你竟然還活著?”
隗多友聽出了弦外之音:“怎麽?你聽誰說我死了?這麽說,你知道沙漠裏的刺客是誰派的了?”
密支王討好地說道:“是隗奴說的,不過那死士------那死士是孤竹那邊派的,與我無關!”
“你們倆都是一夥的!”隗多友恨恨道,一劍刺穿他的嘴,斬斷他的舌頭,接著又一劍砍下他的頭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