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 草原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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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隗多友拎著血淋淋的頭顱走出帳篷時,恰被一個起來撒尿的密支部士兵發現了。那士兵張著嘴正打哈欠,頓時全身的酒都嚇醒了,大喊大叫著拚命逃跑,把滿地的人都給吵醒了。
隗多友眼見自己形跡敗露,便仰天發出一聲咆哮!埋伏在四周的綠洲人馬接到信號,立刻騎馬衝進營地裏大砍大殺,他們在馬鞍上掛著點燃的油壺,看到帳篷便甩一個過去,遇到擠在一起的密支士兵也招呼一個過去。頓時營地裏到處都是火焰和慘叫,一萬人的大軍在驕縱的飲酒狂歡後迎來了崩潰與滅亡。
涼爽的清晨,隗多友帶著隊伍凱旋回到綠洲。騎士們歡欣鼓舞,將豐厚的戰利品給族人們分享。馬蹄沾著濕漉漉的露水,馬背上大包小包的食物,布匹和兵器讓男女老幼都笑逐顏開。
隗多友走進帳篷,盤膝坐在羊毛地毯上,拔開羊皮酒袋的塞子喝了起來。
麗隗掀簾進來,看著他說:“你現在真像一個牧民的子弟了!”
隗多友苦笑著說:“我究竟是周人還是戎人,有時候我自己也迷糊了。”
麗隗卻不言語了,她托腮望著帳篷外的湖水,幾個孩子撲通撲通地跳進湖裏戲水,野鴨被嚇得振翅飛起,激起一大串漣漪。這樣的綠洲真是難得!隗多友疑惑地問道:“麗隗,你們當時是怎麽找到這片綠洲的?沙漠裏這麽一大片綠洲可是難得,周圍的部族若先發現,一定會重兵把守的,你們怎麽能找到,且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其他部族來搶奪呢?”
麗隗淡淡一笑:“你若真的想知道,這兩天或許就會有答案。”
馬蹄掀起漫天的沙塵,在一片昏黃的晨霧中,無終王郅於騎著白馬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他身後跟著上萬騎手,軍容嚴整,軍士們穿著統一的淡黃色軍服,身上披掛著厚實的青銅鎧甲,戴著用雉尾裝飾的頭盔,手裏的兵器為統一製式的馬刀和短弓。郅於本人穿著一身黃金鎧甲,騎著白馬飛奔在隊伍的最前方。
隗多友率先迎上前去,興奮地問道:“無終王,我才剛剛送信過去,沒想到你來得這麽快!怎樣,進帳商議聯兵剿滅隗奴的事吧!”
不料郅於隻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然後目光有些急切地向他身後望去:“麗隗呢?她在哪裏?”
“麗隗?”隗多友似乎明白了什麽似的。他想起在無終時偶然聽說過,按習俗,郅於嗣位之後本可以接受他父王留下的所有妃妾,可他一個都沒要,全都遣散給其餘兄弟了。再想起葉子說過的,麗隗原本可以做王後的,難道------他是鍾情麗隗?
忽然一匹紅馬飛奔而來,橫在兩人中間。麗隗對隗多友說:“表哥,你問過我是怎麽找到綠洲容身的,那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都是因為有郅於。這片綠洲本是屬於無終部的,四周都是要塞,是郅於撤了所有士兵,準許我帶著故部族人在這裏容身。並傳諭周圍部族不得騷擾。”
“原來是這樣!”隗多友喃喃道。
郅於接口道:“麗隗,這些往事就不用再提了。你的信我收到了,我隻問你一句,這回你是真的答應做我的王後了麽?”
一聽此問,隗多友頓時大驚失色,本能地對表妹說道:“他說的是真的麽?麗隗,你------真的要嫁給他麽?”
麗隗狠狠心不去看他,直視著郅於道:“是真的,但有兩個條件。一是剿滅隗奴,為我報了殺父之仇;二是答應表哥,與衛國媾和,互不侵擾。”
隗多友忍不住了,開口勸道:“麗隗,你真的不必做此犧牲------”
“你閉嘴!”郅於一鞭差點打中隗多友的臉,怒斥道:“你不娶她,難道也不準她嫁給別人了麽?你不珍惜她,我來珍惜!”
他翻身下馬,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發誓道:“長生天在上,我此生定會善待麗隗,無論任何情況都會對她不離不棄。不惡言對她,不動手打她,用心讓她歡笑,滿足她的所有願望。如有違背,天誅地滅斷子絕孫!”
隗多友默然,他不得不承認,郅於比他更愛麗隗,也更適合她。他還有什麽話講呢?隻有祝福他們了!可這心裏,為什麽這麽空落落呢?------
“父王,父王——”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年狼狽地跑進隗戎王的老營當中,還沒靠近王帳,就愣了一愣。
王帳的四周架起了四口熱氣騰騰的巨鍋,裏頭滋滋地冒泡,微風拂來,一股人肉的焦爛味鑽入鼻端。少年怔住了,身邊一個小兵正垂頭喪氣地走過,一把抓住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那小兵搖了搖頭:“大王子,這是密支部逃來報信的幾名兵將,還沒等他們說完,大王便命架起鍋把他們全烹煮了下酒。王子,大王瘋了!”
“嘴裏吐牛糞的狗賊,你竟敢侮辱我父親?”少年一腳踢翻小兵,拔出刀來就要砍下去。
那小兵眼中流出淚來,吼道:“大王子,我也是為了隗戎部出生入死的勇士,你要殺便殺吧。隻是如今我隗戎部如同坐在火堆上一般,密支部完了,又與無終反目成仇,衛國大軍也要來了。部落裏人心離散,大王把出征將士的家小扣在老營,一旦有戰敗的消息傳來,便立即殺了敗將的家小。有不少人受不了,已棄營出走了。”
“這------這不可能!”少年大叫一聲把刀丟進草叢裏,捂著臉強忍著心中的憤懣道:“父親,你真是瘋了嗎?”
小兵又問道:“大王子這是與衛軍交戰敗歸了嗎?”
少年的聲音無比蒼涼:“衛兵士氣高昂,我部騎兵食不裹腹,如何能勝?一番廝殺,我隻帶著千把人拚死逃回。”
“大王子!”小兵急切地勸道:“你千萬不能回大帳,大王說了,王子若是不能擊敗叛軍就不要回去見他。”
少年仰天長歎,他知道隗戎部的精兵到了如今已是星雲流散再也聚攏不起來了,人心已散,如流水落花,再也無回天之力了。他極目四周,隗戎部的王帳四周已是一片殘破至極的景象。四處不見炊煙,聽不到長調,隻有殘破無助的空帳篷和遍地的人與牲畜的白骨。
適才他領隊敗歸,一直走到老營附近才遇到一小批趕著羸弱牛羊的部民,這些人不做聲地與他們擦肩而過,用無聲的語言告訴大王子自己與隗戎部的徹底決裂。
罷了吧!少年眼中噙著熱淚,回首對自己的騎士們說道:“我們走吧!到天的盡頭去,長生天會給我們一個安身之所的!”
到了秋高氣爽之時,已有三萬人馬聚集在沙漠邊緣了,主體是隗多友的綠洲部隊與無終部的精兵。隗戎的軍隊在這支聲勢浩大的隊伍麵前土崩瓦解,連戰皆潰,似乎沒有什麽力量阻止隗奴的覆滅了。
與此同時,公子和率領的兩萬衛軍也在謹慎地向隗戎草原深處推進。一路上他們隻是艱苦地行軍,沒有一個隗戎士兵出現在他們眼前。時近黃昏,一匹棗紅馬興奮地躍出衛營,衝著營門外一名騎著黑馬的隗戎騎士不停地嘶鳴著。
那騎士看到棗紅馬,似乎十分親切,跳下馬來撫著它的鬃毛,感歎道:“老夥計,想不到你竟跑了這麽遠?”
一名校官上前問道:“你是什麽人?”
騎士笑道:“我要求見公子和。”
校官喝斥道:“你這戎人好大膽子,竟敢直呼公子名諱!”
騎士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根銅節杖,刻著雲紋,看樣子十分貴重。校官急忙入帳去稟報,不一會兒,公子和帶著侍從們飛馬而出,高呼道:“多友大哥!久違了!”
草原深處的隗戎老營如今就像是一座鬼城,沒有炊煙,沒有狗叫,沒有馬匹的嘶鳴,更沒有羌笛和歌聲,沒有大聲的談笑------更要命的是,連報信的人都沒有了!自從部民們跟著大王子出走後,隗奴再也不知道他的王國正在變成什麽模樣。他害怕隗多友與公子和的軍隊會突然出現在眼前------
而眼前最大的問題是,連給他送上酒食的奴仆,陪他淫樂的美人也都不見了!就在一覺醒來後,身邊頓時變得一無所有,連一個會喘氣的人都沒有了。隗奴惱怒地大聲咆哮也不管用,他隻好自己蹣跚著從錦緞床上爬起來,打算出帳去殺幾個不長眼的奴才出出氣。
已經多久沒有走出過帳篷?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大半年的時間,他就躺在這裏吃喝玩樂。餓了有美酒美食,醒了有美女相伴,他就這樣不自覺地一天天糜爛下去,酒色掏空了他的軀體,漚爛了他的腦髓,他卻一點都不自知。
沒有人,連一隻羊,一頭牛都沒有。好像天地間隻有他隗奴自己在喘氣,他從未這般害怕過,顫抖著聲音喊道:“有人嗎?答應一聲啊!我是隗戎王啊------”
風將他的喊聲切碎了,飄散四方,隗奴無力地癱倒在地,他明白,自己的末日就要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