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二 雪夜不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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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和臉上剛剛浮起一絲讚賞的笑容,下一個瞬間又僵住了。因為視線內又出現了另一撥來襲者,自另一個方向而來,似乎正在找合適的角度彎弓搭箭。他來不及多想疾奔上前,口中大喝一聲:「什麽人敢夜闖隗將軍府?」
    話音未落,他已循著第一撥刺客踏上了院牆外的馬車車頂,躍上了隗宅的屋頂。侍衛們有的跟著他躍入,功夫不濟的便去撞門,一時聲勢頗為壯大。
    衛和拔劍,挑了一個最前麵的,當頭劈下。對方顯然是沒想到還有人來相救,初時有些驚詫,但隨即便恢複了鎮定,一揮手,分出了兩個人前來阻擋衛和。他自己和其他手下直撲已躍入院中的隗多友而去。1<><>
    這位刺客首領的決定雖然果斷,但他卻犯了兩個錯誤。
    第一,他低估了衛和的武功。雖然隻有十二歲的年紀,但釐夫人望子成龍,自幼為他延請名師,身手已算是衛國內第一流。被他分配去阻擋衛和的兩個手下,第三招就被斷了劍,第四招就雙雙倒地。隻能將這位衛國新君的步子稍稍減緩了一下而已。
    第二,他低估了隗宅中守衛的人數。除了衛和帶來的十幾名侍衛現在加入廝鬥之外,隗宅中竟還有十餘名身手不錯的守衛,一場混戰下來,雙方犬牙交錯,己方反落了下風。
    可是,這刺客首領的實力也是不容低估的。衛和一劍劈來,招式犀利,那首領移步換影,以腕間鐵刺格擋,剛壓住劍頭,衛和後招的一掌已狠狠拍了過來。
    一掌印上前胸,對方的身子如斷線風箏般飛起,衛和這時才察覺到不對,可是已來不及收手了。那首領拚死硬接了這一掌之力,借力打力,身形如箭般從屋頂上落下,衝著院中的隗多友而去。
    而此時,隗多友正被幾名黑衣人纏住,又要提防可能隱藏在暗處的冷箭,哪裏分得出心來抵擋從天而降的敵人?
    「隗大哥!」衛和啞著嗓子大喊了一聲,跟著那首領躍下,伸出胳膊想抓住他的腿,可已來不及了。就在那人的長劍即將點到隗多友的後背那一瞬間,眼前寒光一閃,那人身子晃了一晃,重重地仆倒在地上。一支弩箭從前頸穿透,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見首領已亡,刺客們已無心戀戰,且戰且退,逃不了的便自刎。一時間,激烈的廝殺漸漸平息下來。
    衛和低下頭,那刺客首領的屍身就躺在地下不遠的地方,一柄精巧的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喉結上。雖然他胸前一片殷紅血色,但那顯然是受了自己一掌後噴出的,並不致命。而喉間的傷口卻由於箭勢淩厲,刺激得死者肌肉緊縮,別無血跡濺出,可以想象當時端坐在暗處的發箭人眼有多利,手有多穩。
    「你最好別看。」見衛和似乎想要掀開死者麵上蒙著的黑紗,隗多友低聲阻攔道:「沒想到君上您會來。」
    「我我有些擔心隗大哥,特意趕過來,還好不算晚。」衛和手指已捏住那黑紗的一角,但心頭卻有些莫名的猶豫,並沒有立即掀開。
    他不是一般的貴族公子哥,他自幼習武,也見過屍橫遍野的戰場,他並不怕屍體,無論那人死相有多麽難看,也不至於會將他嚇倒。可是隗大哥卻說:「你最好別看。」.
    這刺客就躺在麵前,他的容貌被遮在黑紗之下,無論看或不看,都是同樣的一張臉。就如同真相一樣,無論自己明白還是不明白,那些事實都是永遠存在的,並不會隨心意而改變。
    衛和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揭開了那張輕薄如無物,卻又沉重若千鈞的麵巾。
    隻一眼,目光便是一跳。手指慢慢握成拳頭,麵頰上的肌肉因緊張而閃過一絲痙攣。那是一張有幾分陌生,又有幾分熟悉的麵孔。
    陌生是因為從未有過交集,說過話,衛和不知他的姓名,亦不知他的職位。熟悉是因為見過,常看他跟隨在公孫禹的身邊,聽從並執行著一些瑣碎的指令。而公孫禹,是他母親釐太夫人的第一心腹
    如果這樣一張臉都不能說明什麽問題的話,那此刻周邊的靜寂則更象一張慢慢收緊的網,一寸寸地絞緊了衛和的心髒。讓他痛得沒法說
    越是純粹的靜寂,越是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夾雜其中。夜風吹拂樹枝,飛雪飄落於屋頂,砰砰心跳,甚至呼吸之聲不該聽到的聲音都聽到了,可該聽到的聲音卻一絲也沒有。
    堂堂隗將軍府,靜夜被襲,殺聲喊聲兵刃聲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卻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隻泛起微微漣漪,便陷入無邊之沉寂。彌散的血腥氣在夜風中越來越淡,淡到可以完全將其忽視。
    「君上,」隗多友身上的牛皮鎧已被血染紅,雪光反射的月影搖曳在他清俊的麵龐上,顯得有幾分肅殺,可他開口時卻語調平淡:「臣大約也該離開衛國了。」
    「離開衛國?」衛和的目光仍是呆呆地注視著麵前的屍首,喃喃道:「是啊,是該離開了,這朝歌,隗大哥確實是住不下去了」
    隗多友有些不忍心,雖說釐夫人行事歹毒,對自己從來居心叵測,但衛和這少年卻從來都是一片赤誠對待自己。他將手掌壓在衛和肩上,微微用力:「君上,請您現在就帶著侍衛們回宮去。就當今晚沒有出過宮,你所看到的所經曆的,不過是一場幻夢。不要胡思亂想,太夫人行事從來都是為你好的。」
    「怎麽可能?」衛和站起身,回頭凝望著隗多友淡琥珀色的眸子:「母親為什麽一定要殺你?難道就因為先兄伯的關係嗎?還有,隗大哥,隗戎已無,離開衛國,你要往哪裏去?」
    隗多友抬起雙眸,神色微顯凜冽:「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處,君上不必憂心。」
    一陣風雪從被撞開的門洞中卷入,帶來陣陣寒氣與一條人影。一個背負大黃弓的中年漢子闊步走了進來:「隗將軍,逃出去的刺客已基本處理幹淨。」
    衛和一見大驚:「你你不是密叔麽?什麽時候從鎬京過來的?寡人怎麽一點不知?」
    密叔也是一怔,旋即施禮道:「君上,早在將軍在孤竹遇險的消息傳到鎬京時,國公爺便派小的前來朝歌接隗將軍。不料路上大河漲水,多耽擱了一個半月之久,前幾日方才到得朝歌。未曾來得及向君上稟報,是小的疏忽。」
    衛和的目光落到密叔背上的大黃弓上,忽然明白了什麽:「也難怪,的確不該稟報寡人的。否則,方才的情形,隗大哥可就凶險了。寡人明白了,既然召國公派人來接,隗大哥有了安全的去處,那麽寡人也就放心了。」
    誰都聽得出來,他話語中泛起的苦澀之意,一時密叔也不知如何接話。還是衛和自己整理好了情緒,問道:「隗大哥,你什麽時候啟程?寡人要親自護送你去鎬京。」
    隗多友趕緊婉拒:「這怎麽能行?此去鎬京時日尚遠,你還剛剛即位,怎能舍下朝政為我一人遠赴鎬京?這絕對不行。」
    衛和也犯起了倔脾氣:「你不答應寡人便不走了,跟著你啟程就是。反正寡人還沒親政,在不在朝有什麽關係?」
    眼見情形僵住,密叔隻好說了實話:「君上,我們並不打算從函穀入關?而是北上。」
    「北上?」衛和有些吃驚:「大哥是想走草原北路繞涇河上遊回鎬京麽?可已入冬了,極北苦寒之地,這該怎麽走?」
    他思索片刻,忽而明白了關節所在:望南走,經函穀入關這條路上,雖遠離衛國,卻也是其勢力影響範圍。兼之榮夷的南林社,在中原地區勢力頗深,若母夫人不依不饒,自己也很難護隗多友周全。隻有走北邊,才脫離太夫人的掌控,安然回到鎬京。
    密叔有些欲言又止,隗多友倒下定了決心:「君上,我不瞞你。我們打算先去燕國,待冰雪消融之後,再啟程。此去路途不遠,你盡管放心,我隗多友的命硬著哩。」
    「燕國是召氏的封國,寡人很是放心。」衛和下定了決心:「此番,寡人定要親率精兵護送你入燕境再返國。此事寡人已決!」
    衛宮內寢殿,行動失敗的公孫禹正跪在釐夫人座前請罪:「太夫人,臣無能,致使那隗多友逃脫,罪該萬死!」
    「行了!」頭頂上方傳來釐夫人冷冰冰的聲音:「本宮本來便沒指望你能真的殺了他。那隗多友曆經滑地與孤竹數次刺殺,想是個命硬有天佑之人,殺他本非易事。此番能逼得他離開朝歌,永絕後患,亦是可喜之事。你起來吧!」1<><>
    公孫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低聲奏道:「隻是君上如何得知此事的?莫非有人走漏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