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 釐夫人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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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老者看了看四周,見那些人隻是一心吃喝,聽口音仿佛是從函穀關那邊過來的,更加放心說道:「這就跟隗將軍的身世有關了。」
「哦?」中年漢子來了興致:「莫非傳言是真的?他真是前頭那個衛伯餘的私生子?」.
「對了。」老者神秘兮兮:「你想,怎麽說也是殺父之仇啊?太夫人和君上怎麽能放心把軍權交到他手上?我看,這隗將軍在衛國也是沒有前途的了!」
接著是好一陣竊竊私語。新進來的那位領頭的中年漢子聽著這些言論,也不言語,隻是皺著眉頭暗自思索
「密叔,咱們該怎麽辦?國公可是吩咐咱們定要把隗將軍接回鎬京的,你看」手下低聲問道。
「吃完咱們就出發,直接去隗將軍府上。不要通告任何人!」密叔也低聲吩咐道。
朝歌衛宮正殿內,新君即位後的第一場大朝會已經結束。
群臣已退朝,就連攝政的公叔華也已告退,可衛和卻依舊坐於寬大的君案之後,沒有挪窩的意思。他不走,監國的釐太夫人也不便自行回宮,心裏明白,兒子這是在跟自己置氣呢!
「怎麽?君上這是跟哀家置氣不成?不就是驅回了你提出的大司馬人選,至於跟哀家生這麽大的氣麽?莫非你即位新君,便可以不聽我這個母親的話了嗎?」釐太夫人心裏是有些慍意的,但語氣卻不似句意那般冷硬。對於唯一的這個獨子,她是無論如何也硬不下心來的。
照她的想法,事關孝道,自己這般責問,兒子也該就坡下驢,謝個罪也便完了。可衛和卻全不搭這個茬,隻轉身跪起道:「母夫人見諒,兒子並無此意。隻是隗大哥在鎬京陪伴扈從,又在朝歌保衛戰中居功至偉,此番平定北疆也全賴他之力,封他一個大司馬是實至名歸。兒子實在不明白,如此順理成章之事,母親為何要駁回?」
「和兒啊——」釐夫人明白衛和看似謙和,但其實是有幾分拗性子的,看來這事不能硬壓著他,得把道理捋清才行。她耐著性子說道:「哀家何嚐不知,衛國上下如今都視那隗子良為戰神一般的人物?可是,做大司馬,他是萬萬不能的!」1<><>
「為什麽?母親,寡人即位後大封功臣,無論是公孫禹還是榮夷先生皆得高位,可偏偏陪寡人出生入死的隗大哥卻未得尺土之封,這般厚此薄彼,朝歌城中已是物議沸騰,您可知否?有人說寡人刻薄寡恩,慣會猜忌功臣,您都知道嗎?」衛和急得什麽都顧不得了。
「和兒!」釐夫人厲聲喝道:「索性今天咱娘倆便把話說開,這個大司馬之位,是掌管整個衛國的兵馬大元帥。封誰都可以,獨獨他隗子良是斷斷不行的!」
「為什麽啊?母親?」衛和想起那些不堪的流言,直言道:「難道那些流言是真的麽?母親也認為隗大哥是先兄伯的私生子,今後定會為父報仇不成?」
「不得不防啊!」釐夫人斷然道:「你可以給他封地,封他高爵,卻斷斷不可將全國兵馬交到這樣一個人手上?若他一旦有異誌,你我母子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現今,你既已坐上這衛君之位,就得為千秋萬世考慮,明白嗎?」1<><>
「可是」衛和還想爭辯,釐夫人已起身作勢離去:「你不必再說了,隻要哀家活著一日,他隗子良就做不成衛國的大司馬!」
走出大殿,釐夫人低聲對迎上來的巫隗說:「剛散朝,禹怕是沒走遠,速去請他回來,哀家在殿後外廊處等他。」
巫隗自打管姬之事後,又一直護衛釐夫人逃出衛宮大火,早已被視作心腹。聽到她如此吩咐,心知是有要事,便應身向宮門處走去。
公孫禹果然沒走遠,不過一炷香功夫便來到正殿外廊。釐夫人一個眼神,巫隗會意,將左右侍者帶至幾丈遠外,而她自己則在一丈開外侍候。這樣遠的距離,即可護衛太夫人的安全,又不至於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
「太夫人,喚臣前來有何事?」公孫禹見禮已畢,低聲問道。
麵對自己的多年心腹,釐夫人也不再偽裝,直接問道:「那個隗多友這些日子在做些什麽?」
「還好,沒什麽動靜。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君上的即位典禮,再沒出過門。」
「可有人上門拜訪?」釐夫人追問道。
「這個倒是尋常,日日都有不少人登門,大多都是跟著他入衛的隗戎人,還有些是軍中的部下日日人來人往的,臣也不好一一查實。」
釐夫人沉默良久,忽地長歎一聲:「這個隗多友,始終是哀家的一塊心病啊!」
公孫禹一怔:「怎麽?太夫人擔心他已知曉當年之事,會對君上和太夫人不利?」
「哼!想當初那衛餘為了方便與隗氏私通,在姬鄭家裏安插了不少人,殊不知這裏頭也有哀家的人手。若不是確定隗氏臨終前並沒來得及將當年之事對兒子和盤托出,哀家怎會讓他接近和兒?可是,衛餘臨死之前隻見過隗多友一人,他恨我至深,定會將真相告之,挑撥他們君臣關係。那隗多友為報母仇,自此後豈會真心效忠和兒?時日一長,為他人所乘,必會生出禍端來!」
她語中充滿著深深的無奈,公孫禹於心不忍,表態道:「夫人想讓臣做什麽盡管吩咐,臣水裏火裏萬死不辭!」
「哀家也沒什麽吩咐你的,隻是這個隗多友呆在衛國一日,哀家便寢食難安。你明白嗎?」
「臣明白。臣這便下去安排,定為太夫人除去這塊心病。」
他們不知道的是,巫隗離得雖遠,但對於一個練家子來說,丈把遠的距離已足以使她聽得清他們談話的大致內容
夜靜風寒,空氣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許到了下半夜又會飄雪。衛和僅帶著區區十幾名侍衛,急急出宮門向城南的隗多友居所馳去。巫隗的密報令他心急若焚,若母親真的要刺殺隗大哥,那麽他今後該如何麵對自己的良心呢?
夜已深,隗宅的三進院落已是燈熄燭滅,裏麵的人顯然都已經安歇。若是從前,他一定會不管不顧地進去把隗多友給鬧醒,可如今自從他坐上這個國君之位,就似乎與隗多友漸行漸遠了,連見麵的次數都寥寥無幾了。瞧著黑洞洞的院門和夜影下的樹枝,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恐怕早已失去這麽一個敬慕的朋友了。
該怎麽辦呢?是守在門外,還是不管不顧地敲門,告訴隗大哥這些日子多加小心呢?若巫隗聽錯了,根本沒有刺殺這回事,或是母親改主意了,那麽自己平白這麽講,會否讓隗大哥對自己母子更生芥蒂呢?衛和躊躇起來,想走又不甘心,隻好繼續在街角徘徊。
衛和還能清晰地回想起第一次和隗多友見麵的情景,那是在與隗戎草原交界的地方,為了爭一隻中箭的大雁。其實他心裏清楚,那時隻有七歲的他如何有這樣的臂力,明明是隗大哥的箭,可他嘴硬非說是自己射下來的。隗大哥見他年紀小,也就不拆穿他了。可在心裏,他對隗多友的箭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非要跟他學不可。
如今,不過短短五載,人事變遷已至於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懷。衛和正想著,突覺麵上一涼,伸手摸時,卻是水滴。仰起頭來極目四望,滿天黑沉,根本什麽也看不到,但肌膚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發現了開始輕輕飄下的薄雪。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來明天應該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冰雪世界吧。若沒有這俗事紛擾,自己若不是這個衛國國君,自可邀隗大哥一起圍爐賞雪,和身在鎬京時一樣,想想都是人間樂事。隻可惜
再次歎一口氣,衛和擺擺頭,仿佛是想要甩去胸口煩悶一般,伸手抹了抹麵上潮濕的落雪。就在他放下手掌的那一刹那,眼角的視野上方邊緣隱隱掠過一抹黑影,迅疾而過,猶如幻覺,等驀然回首再行捕捉時,眼前已無動靜。
無法判斷這是不是幻覺,衛和命令侍衛們噤聲,自己靜靜地站在街角處,屏氣凝息地注視著隗宅的方向。
果然未及片刻,屋頂上又是黑影一閃。這次因為注意力集中,看得更加真切。黑影是從牆外的馬車上躍上院牆後便伏身在屋脊上凝然不動,少頃又有第二個黑影掠進,如此這般反複數次,隗宅的屋頂上已來了將近十人。
衛和正奇怪以隗多友的機警此時怎會毫無動靜時,隗宅角樓的窗戶突然晃了一晃,而幾乎是在窗扇晃動的同時,屋脊上一聲悶哼,已有一人頭朝下墜入院中。夜幕下不知何時多了一條修長而柔韌的身影,手中的長黑劍如鬼魅般閃動,餘下的幾條黑影已被盡數逼退回了東廂房頂,抵擋得甚是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