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二 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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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入夏,就有鎬京派來的特使送來了彩禮,足足堆滿了一個庭院。先是一百二十八塊金餅;布料有綃紗八十八匹,羽紗八十八匹,各色彩繡錦緞一百零八匹;三四兩重的龍鳳赤金鐲十八對,嵌珠龍鳳赤金鐲十八對;還有鮑魚,元貝,海參等上品海味,全都是各諸侯國的貢品。最後是一對呱呱亂叫的肥胖大雁,據說是周王親自打獵擒獲的,取「夫婦和順」之意。
    我吐了吐舌頭,大雁之所以為聘禮乃是因為人家是一夫一妻到死的,可周王能嗎?還沒嫁過去呢,妾室都準備好幾個了。真是的!可這話我哪裏敢說?
    可這潑天的富貴落在他人眼中,誰個不眼饞?江漢諸姬紛至遝來,爭著要送女為媵,搞得父侯與母夫人攪鬧得頭疼。可那個特使仿佛還嫌不夠亂似的,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嫁妝別個倒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備好一樣特事——彩繒。
    他一麵說著,還一麵拿出了一匹據稱是伯姬公主親手織作的齊紈,的確比一般的絲物要柔滑得多。隻是這素紈一匹怎能充作婚錦?還必須染成正正的朱紅色。陪嫁媵妾則著粉紅色的嫁衣,出嫁之日著於申城,與入兩京之日,都得讓庶民百姓們遠遠觀瞻,共享天子大婚之喜。
    能這般出風頭自然是好事,誰不喜歡這樣的高光時刻?隻是將一匹潔白的紈素染造成紅色並非易事,必不可少的便是茜草了。此種植物在江漢淮水兩岸不多,但鄂國境內頗多,但畢竟狼多肉少,價格昂貴,一般人家穿不起。所以在江漢流域,若能見到身著紅衣的人,必是豪富貴族之家。
    可迎親王使言之鑿鑿,周王兄妹情深,十分喜愛伯姬公主首創之齊紈,也許諾公主大婚之日,定會著朱紅錦紈成禮,此事不可移也。
    聽說這位特使身份也不一般,本來是大周的亞相來著,因為成周八師大青澤之敗擔了責任,被貶為吏的。盡管如此,每個人心知肚明,依著周王對他的信任,這個叫榮夷的人重新回到廟堂居於高位不過是時間問題。因此,他到江漢,所在之驛館終日也是門庭若市,諸侯公子們爭相結交。
    父侯看著那十幾匹潔白的齊紈發了愁,需知如此光滑柔韌的織物若想成功著色,所需染料得需尋常織物的三倍以上。本國存貨寥寥,隻能找民間商販前往鄂國收茜草這一條路了。
    說來也巧,仿如瞌睡有人奉上枕上,這時節就有一個叫猗恭的商人出現了。聽說是專一走洛邑與江漢間商道的,一口氣應承下旬日之內,五車茜草,按時交付。
    番國處於隨棗金路的終端,正是因為其獨特而重要的地理位置,作為奪取銅綠山的第一步,鄂馭方是非吞滅番國不可。
    除了地理位置重要,番國還是中原以南著名的富庶風華之地。其間因由,一則是此處土地肥沃多有溝洫,人民又善於耕作,農事興旺,國人豐衣足食。周邊小國輒遇水旱饑饉,多向番國借糧。二則,番人自詡「善營作」,君主代代好商,為商旅大開國門——免去關隘稅收,大召列國商旅入番,官市之外大建自由交易的民市。
    因此,壓在隨棗通路那一端的番國一直是鄂國圖謀兼並的一塊肥肉。在鄂馭方這一代滅番得地之後,鄂國的第一要務便是延續番城的商旅都會傳統,將番地變為一個汲取財富的最大吸盤。
    如此一來,番城便成了中原邊緣最為繁華的商旅都會,堪與臨淄,洛邑比翼鼎足。其所以著名,在於番城雖非都城,卻有大諸侯都城的文化底蘊與商旅傳統;純粹的商旅天下,幾乎沒有任何交易限製,更沒有大都城的諸多官府與關節的必須應酬,商人隻要繳了稅金,便再也無人過問其他了。
    久而久之,番城成了天下商人的福地,非但中原各國商旅雲集,戎胡商人也如過江之鯽,大凡在大國都城官市麵上不能交易的物資財貨,在這裏應有盡有。
    白晝大市,夜來海市麵上,吞金吐玉出鐵進鹽,聚斂財貨醉死夢生。
    番城的每個時刻,都是商人心醉神迷而又心驚膽戰的生死關頭。
    商旅大都,自然也是百業作坊的淵藪之地。作坊雲集,自然有各式工匠紛至遝來尋覓生計。這裏沒有「料民」法度,對所有人口都不盤不查,不管你是逃亡奴隸,還是饑民逃國,抑或殺人越貨的罪犯,隻要有人雇傭收留,便無人查問你的來龍去脈。qδ
    如此一來,這番城人口紛雜無計,冠帶軺車如雲,販夫走卒如流,錦衣滿街,饑民當道,各色人等匯成了汪洋恣肆的大海。
    說也奇怪,如此一個長鯨飲川般吐納天下金錢財貨的商都,矗立在中原邊緣,鄂國卻沒有大軍駐防,周邊的邦國也從未限製過商旅入番。便是周王室因銅綠山與鄂馭方交惡,也從未限製過番城的商流。當然,隨棗路口行刺之事周王室並未公開,否則便是騎虎難下了。
    倏忽之間,番城商風蓬蓬勃勃地彌漫了淮北。
    巫隗一行進入番城之時,正是涼爽的早晨,也是番城街市最熱鬧的辰光。
    寬闊的石板街青磚大屋鱗次櫛比,大店比鄰而立,鹽社,金社,木社,穀社,每家都是一大排店麵,街中多有錦衣商人的精巧軺車與運貨牛車交相往來,轔轔隆隆之聲連綿不絕。來往行人的服飾色彩紛繁,既非鄂城的滿街褐衣,也決然看不出任何一種色彩的服飾占據主流,恍若草原河穀的蝴蝶漫天飛舞,教人眼花繚亂。
    「這才真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呢!」身旁的叔妘歎得一句。
    「唯其五湖四海,才是真天下也!」巫隗應了一句。
    馬車忽停,原來已經到了又一條街口,旁邊牽著馬的林伯目光在人群中巡睃,忽然遙遙一指「穀主,看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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