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三 洛邑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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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伯虎微微一笑「荒郊野外何來侍女?大盤腿了。」說著盤起兩腿讚道「好實在舒坦!來,孔兄請開鼎——」
    子弗父何搖頭道「子穆兄這些年日子苦也,本意將幼女許之,如今……」
    「怎麽?孔兄有意悔婚?」召伯虎不無揶揄道「莫非是我這相位行將不保,準嶽父看不上也?」
    「非也非也!」子弗父何慌忙解釋道「原是子良之事一出,我孔氏乃是妻族,怕牽累於你而已。何有他意?」
    「你若如此說來,這個親咱們是結定了。」召伯虎慨然一舉碗「這一聲嶽父叫定了。此生,與子良的連襟之誼算是坐實了。」
    子弗父何目中含淚「子穆真乃長情之人。你且放心遠行,小女與外孫無須掛心。」
    老友又是準翁婿重逢,自是希望抵足掌燈夜談,然各自重任在肩,隻能分帳安寢。
    天明時分,鬆軟草地上馬嘶人沸,當是出發之時。子弗父何眼見紅日高升人當上路,指著一旁忙碌的密叔對召伯虎說道「你此去山水迢迢,多一個老仆照應為好。再說,我入函穀之後,但得兩三日便可入鎬京,密伯一人足可照應。」
    他說得懇切,召伯虎無以拒推,隻好點了點頭「如此,便如子何所請。」他突然拉了拉子弗父何的衣袖,低聲道「你且隱名入鎬京,若有合適機會,便帶令嬡與外孫出城歸於孔地。隻有離開鎬京,此母子二人才能真正安心。」
    「此為相府出城令牌,交給你,以備不時之需。」召伯虎一麵說,一麵從貼身皮袋中摸出一物雙手遞了過來。
    子弗父何將絲繩一提,此物在晨光下赫然閃爍出奇異的光芒,端詳之下,卻是一隻銘文交錯的紅色橢圓形玉璧。頓時明白,這是召公府祖傳之緊急出城令牌,憑此物便是在半夜亦可叫開宮城與外城門,無人可阻攔。
    子弗父何心下明白此物之分量,一拱手「子穆但寬心,鎬京之事有我。」
    之所以召伯虎與子弗父何能在路上相逢,既有偶然,亦有必然。這個必然便在於官道的唯一性。夏商周實行井田製,渠路合一,路隨渠走,這便是阡陌之製。此時放眼天下,隻有由鎬京出函穀的一條王道不涉河渠而直通河外。所謂周道如矢,便出自於此。
    不管由中原入豐鎬,還是由京畿往中原而去,隻能走這唯一的王道,大約路程左近,都會於道中相逢也。
    然而出函穀之後,最便捷的通路還是得走大河航道。千裏直下的黃河在桃林高地驟然東折,衝破三門大峽穀掠過洛邑東都,這才算進入一望無際的中原平野。
    此時的黃河還是清流滔滔航道寬闊,渭水,洛水,汾水等十餘條主要支流也是水路通暢,天下貨運十之六七盡在黃河水網之內。夏秋兩季,中原河段更見繁忙,貨船官船漁船遊船穿梭交織,一派興旺。
    雖已入冬,但趁著河道尚未冰凍,亦有無數運貨大船與各色官船於中流航段內穿梭往返。其中,一艘高船畫舫十分惹人注目,行將入冬,怎會有貴人遠行?
    朝陽初起,晨霧淡淡如煙。畫舫艙中走出一人,白衣散發悠悠然於船頭臨風站立,凝神遠望一陣問道「老丈,此時行將入冬,怎的大河航道還有如此眾多之貨船呢?」
    艙頭站立的黃衫老者道「客官這便不知了。自天子大婚之後,這天南海北的行商之人便著了魔一般,卯足了勁兒地囤買茜草與齊紈。弄得這兩樣東西的價錢水漲船高,眼下雖入冬,但商人但求逐利,趕著大河封凍前囤年前最後一批貨呢!」
    「哦?」召伯虎的眉頭一皺,心中暗暗一驚茜草?齊紈?天子大婚之時他在鎬京親眼見過那幾輛散發著沁人異香的彩繒花車,當時可算是名噪一時,惹得京中名媛貴人婚娶趨之若
    鶩。不想在中原地區此風更甚。如此這般,福兮禍兮?
    一個時辰之後,召伯虎的畫舫與三艘滿載貨物的巍巍大船緩慢地靠上了洛陽渡。
    在西周時代,洛邑身為東都,乃是所有水路進出豐鎬成周王畿地區的貨物入口,所有貨物都要在洛邑碼頭驗關,而後方能交易出入。洛邑作為素負盛名的天下大都會,財貨遊客吞吐量極大,洛陽渡自然也就成了中原極為重要的物資集散地與水路商埠。
    目下,洛陽渡碼頭上停泊著各式貨船與官船。一艘巍巍大船緊挨著召伯虎的畫舫緩緩靠近碼頭,隆隆拋下石錨,船舷中伸出三副寬厚沉重的大木板,分別搭在了岸邊的大條石上。一個身穿綠色短袍的商家執事在船舷搖著一麵小綠旗長長一喝「貨主卸貨也——」
    早已在渡口守候的商家們一揮手,身後抬著大繩大杠草墊蓬布的一百多名精壯雇工圍攏了過來。正在此時,一名紅衣吏帶著一隊甲士匆匆趕來,遠遠一聲大喝「官府驗關,且慢卸貨!」
    一名商家立即笑著迎了上來,欲待詢問,卻被紅衣吏一把推開「官署驗貨,誰敢阻攔?登船!」身後甲士「諾」的一聲,徑直擁上了卸貨大板。
    「敢問關市,有何公幹?」一位身材高大,緊身袍服的中年男子從船艙迎出,看起來分外的矍鑠硬朗,當頭向紅衣吏一拱手。
    紅衣吏冷冷一笑「齊商販賣漁鹽紈素,天下聞名,如今竟敢騙關逃稅,觸犯我大周法度!」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猗氏乃齊國臨淄商人,如何觸犯了大周法度?」
    「你艙中夾帶蘭香茜草,卻不報關,該當何罪?」紅衣吏一聲厲喝。
    「敢問大人,說我艙中夾帶蘭香茜草,可有憑據?」
    「休得聒噪!登船便有憑據!」紅衣吏轉身一聲大喝「拿下此人!其餘登船搜驗!」轟然一聲,幾支長矛逼上,一條鐵鏈嘩啷鎖住了猗氏商人的手腳。紅衣吏帶著其餘甲士轟隆隆登上了貨船。
    召伯虎看得真切,一時疑惑,吩咐密叔道「去打聽一下,他們說的蘭香茜草為何不能夾帶?」
    不消半炷香功夫,密叔回來,一拱手道「相爺,蘭香茜草自我王大婚典禮之後名噪天下,如今一株價格已高達百金數,因此關市抽的稅金亦高。所以夾帶蘭香茜草而不報關,實為重罪!」
    「區區一株香草,與國計民生何幹?竟得如此高價,是禍非福啊!」召伯虎長長一聲幽歎。
    正在此時,紅衣吏黑著臉大踏步下船,將懷裏一方木匣嘭地打開「猗氏女幹商,這便是你夾帶的蘭香茜草!憑據當前,敢不認罪麽?」
    中年男子冷冷地聳著眉頭,嘴角流露出輕蔑的笑意「那又如何?我不過受人之托帶貨而已,並未得重利。何況,買得起蘭香茜草的人非富即貴,你一小吏得罪得起麽?」
    紅衣吏聞得此言,氣得滿麵漲紅,收起木匣大喝一聲「休得狡辯!帶去官署論罪!」
    「住手!」一聲清麗而不失威嚴的喝聲,一名紫衣侍女從圍觀人群中緩緩走出,悠然走近紅衣吏,低聲問道「敢問關市,這位商客何事犯官?」
    紅衣吏冷笑道「關你一小小侍女何事?走開!否則一起拿了!」
    「不關我事,卻關我家公主之事。」紫衣少女冷冷一指紅衣吏手中木匣「大人手中所拿這幾株蘭香茜草,正是公主所期盼之物事。若無端失去蹤跡,小女又如何向公主交待?」
    「公主?」紅衣吏斜乜了她一眼「哪國的公主?」
    「陳國嫡公主。」紫衣少女悄悄走近紅衣小吏,極其稔熟地向紅衣小吏衣袋中一伸手,又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紅衣吏覺得腰間皮袋猛地一沉,麵色頓
    時溫和,向紫衣少女拱手笑道「小吏奉關市署差遣,拘押猗氏,因由麽……」他掂了掂手中的木匣,語氣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了「依蘭香茜草如今的市價,夾帶入市而不報關,這稅金……」
    「好叫大人得知,我家公主本是隨王後儀駕入宮為媵妃的,因路途耽擱遷延至今。此蘭香茜草為敝國君上為公主采製香車之用,公主為等此物方才在洛邑逗留至今。此中因由,公主自會向關市署言明,不會牽連大人的。」
    一麵說,一麵拿出一隻金燦燦的令箭「此為成周通行金令箭,周王室所專用,每個入宮媵妃皆有一支。」
    紅衣吏接穩一看,陰沉沉的冷臉立即雪消冰開,對著還在押的中年男子當頭一躬「猗老板受委屈了,在下卻是唐突。」一揮手,甲士們七手八腳鬆開男子的脖上的鐵鐐。
    猗姓男子溫文爾雅地拱手一笑「關市奉命行事,原是多有辛勞。些許圜錢,弟兄們飲酒了。」
    一招手,隨行執事遞過一隻極為考究的棕色小皮袋,嘩啦啦一搖,隨手塞到了紅衣小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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