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二 翁婿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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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孤之存疑與少父不同。」姬胡緩緩言道:「若是此番邊軍投降的是獫狁的屠格部,孤對衛和之奏自是毫不存疑。須知,孤已得密報,屠格部西遷之前,隗子良曾特意前往祁連山下與其道別辭行。此二人之私交,不可測也。可東獫狁部那個金兀都,素與屠格不和,因此隗子良如何肯低頭降於此人?孤心中一直存疑也。」
「這……」聞聽此言,召伯虎心中是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周天子之所以存疑,並非是因為相信多友的為人,而是基於密報,基於對多友與東獫狁王的私怨判斷,這令他很不舒服,就像吞了個蒼蠅一般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可是,眾口鑠金,他召伯虎一張嘴,又如何抵擋得了天下悠悠眾口?他隻能閉口不言了。
見他一直肅立默然,姬胡意識到許是自己言到了痛處,隻得轉移話題:「少父於朝堂之上言講,若隗多友叛國降敵為真,便辭去相位。此一時義憤之言,孤不會當真,滿朝文武亦不會當真。少父切莫深陷此言……」
「大王!」召伯虎突然一聲高喊,姬胡愣了一下,隻見召伯虎突然雙膝跪下拱手奏求:「臣並非一時義憤之言,隗子良本是臣所保舉,若他真的叛國降敵,臣亦無顏忝居相位,自當辭去歸隱,無悔此言。隻是,事實不明,在臣回來之前,還請大王暫莫將隗子良定為叛將。臣唯此一請,再無其他!」
「唉——」長長一聲歎息,姬胡無奈應允道:「好吧,孤答應少父。」
「臣多謝大王隆恩。」
沒有餞行酒,沒有告別宴,召伯虎匆匆出了鎬京東門,望函穀關而去。原本若望北而走,沿著隗多友率邊軍出行的路線而行,既能更快了解事實真相,在空間上的距離也更近更好走。然此時已是初冬,草原上已是冰天雪地,祁連山陰山大雪冰封,根本無法行路。所以依舊隻能走出函穀,入中原的老路,好在此時函穀尚未冰封,還能出行。
好在此時豐鎬河穀尚未降下初雪,雖然寒風凜冽,好歹路途平坦。召伯虎心急,不過三五日間,函穀關的箭樓已經遙遙在望了。
「大人,日已暮,不若在關內暫歇,明日一早出關亦可。」護衛裨將拱手進言。
「不,關門緊閉前,從速出關。」青銅軺車上,召伯虎揮手斷然下令。
「諾!」
時當夕陽將落,高大的關樓下商旅出行,國人歸京,人車馬牛川流不息。青銅軺車的馭手一亮相府行車令牌,關吏放行,召伯虎的千人馬隊夾在商旅車流之中順利出關。行不到裏許之地,聞身後號角悠揚響起,函穀關隆隆關閉了。
不過裏許之地,已是滿目荒涼,別說鎬京四門外的客棧林立,燈火煌煌,就連函穀關內的熱鬧繁華亦是沒有。眼見血紅的太陽沉到了山後,一抹晚霞消散,漆黑的夜色倏忽之間籠罩了原野。br>
軺車駛到一片荒涼的山彎,便停了下來,召伯虎下令道:「便在此處野宿一晚,明日天亮便行。」
裨將正要去忙碌紮營,卻見山彎處的草地上支著一頂白色帳篷,一輛黑篷輜車停在旁邊,幾匹紅馬在草地上悠閑啃草,炊煙嫋嫋,卻是不見人影走動,不禁「噫」了一聲。
「何事?」召伯虎相詢道。
「大人,此處草地似已有人占了。請教大人,是將他們趕走,還是別尋他處紮營。」奉周王令,帶著千名王城銳士護衛召相此行,裨將不敢怠慢。
「自古有先來後到,豈能依勢趕走先到之行客?也罷,此處荒僻,亦無他處可紮營。你去拜望,與先行客商議一下,共享草地可也?」
「諾!」
不到半炷香功夫,裨將便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相爺——」
「密叔,怎麽是你?」召伯虎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向草地上的白布帳篷望了又望:「那個……莫非是孔大夫的帳篷?」
原來密叔此番是奉召伯虎之令,特意前往宋國孔地請子弗父何入鎬京的。原是召伯虎不放心幽禁於府的隗多友之妻與子,怕有人對這母子二人不利,所以才特意請嶽父子弗父何入京照拂。他畢竟是宋國上卿,鎬京人等包括周王在內總得給他三分薄麵,有他在,自己方能放心遠行。
果然,白布帳篷內影影綽綽一個身影走出來揮著大袖喊道:「那邊,可是召公子穆乎?」
「果然孔兄也,天意也!」召伯虎一拍掌邁開大步流星般向草地飛來。帳篷外的身影也大笑著快步迎來。片刻之間,一紅一黃兩個身影在鬆軟的草地上擁在了一起。
「為摯友名譽,不惜別京。子穆堪稱義士也!」
「為令嬡與外孫,孔兄亦不遑多讓也!」
提及隗多友,二人皆是一陣鼻酸,且互相打量著。曾幾何時,昔日名滿鎬京的召公虎已是年逾不惑之人,往昔英挺的身材已經顯出了隱隱的佝僂,久坐書房的白皙麵容也是溝壑縱橫寫滿了風塵滄桑。
子弗父何更是顯老,灰白的長發長須虯結著,一領黃色鬥篷襯著微微隆起的肚腹,身材雖仍高瘦,然眼中卻滿是風塵失意與些許的頹然。與當年佇立於夷王朝堂之上的風采大相徑庭也。
「孔兄,光陰如白駒過隙,不覺老去也!」
「子穆,逝者如斯夫,子良一去,我輩風雲不再矣!」
癡癡打量間,兩人一聲感喟,唏噓不能自已。正在此時,一名英挺的青年騎士縱馬飛來,手中提著幾隻野物,高叫道:「姑夫,可以開葷了!」
一見有生人在,青年騎士怔了怔。子弗父何笑著拍了拍召伯虎的肩:「光兒,快來拜見,這便是召公子穆,大周相國也。」說完又指著青年對召伯虎說道:「這是我那內侄薑光。」
召伯虎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青年便是逃到孔地的齊哀侯之庶子,為他與呂伋之事,本是聯盟的宋齊兩國鬧得很不愉快,風波不斷。不想今日竟在此地相逢。
薑光立即滾鞍下馬,拜倒在地:「光拜見召公,召穆公之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乃光三生有幸耳!」
「你便是先哀侯之子公子光?」召伯虎連忙扶起薑光,不住感歎道:「不意竟如此英雄,難怪得孔夫人一直庇護於你。此子雙目有神,舉動間自有一番氣概,著實不凡!」
「多謝召相抬愛。」薑光一拱手,語中不無淒涼:「光去國離鄉,何敢再以齊公子自居?現已被革除呂氏宗譜,隻以薑姓冠名耳。有賴姑父庇佑,能得苟活耳。」
子弗父何忙打圓場:「光兒,召相此行重責在肩,休得言及往事了。還是從速料理些膳食,我好與子穆兄月下對酌一番。」
「諾,是侄兒失態了,召相見諒!」
眼見薑光往帳篷的方向去了,子弗父何微歎一聲,低聲說道:「此子在孔地呆了幾年,夫人為他尋得良師教習,也算是文武兼通了。此來鎬京,夫人再三囑咐帶上他同來,一則為路上有個照應,二則也為了曆練此子。」
召伯虎有些失神:「倒是無他。隻是眼見此子目中之神采,突然想起當年之子良,一時失神罷了。」
「唉——」子弗父何搖了搖頭:「現齊侯娶了周王室的伯姬公主,如今又要將妹妹許嫁給衛侯和,姬姓與齊國重修於好。光兒他……怕是再無機會歸國了,他雖不說,心中總是一樁憾事矣!」
「此一時,彼一時啊!」召伯虎也是十分感慨。
二人唏噓間,卻見密叔在帳篷外遙遙招手,便攜手來到了嫋嫋炊煙處。隻見帳篷外的草地上已經鋪好了
一張大草席,上頭擺了滿當當熱騰騰四個大盆,一盆清燉鯉魚雪白雪白,一盆燉肥羊飄著嫩綠的小蔥,一盆野山雞烤得紅亮焦黃,一盆藿菜米飯團金黃翠綠。四大盆之外,還有一片荷葉上整齊碼著的三五斤切片醬幹牛肉,一大木盤小蔥小蒜,一大碗醋泡椒,兩大壇老周酒外加滿當當一個酒囊,真是誘人。
「妙呀!」召伯虎喝得一聲,指點讚歎道:「一席宋周齊,令內侄真的好本事。」
「嘖嘖嘖!」子弗父何擺擺手,指著那盆野山雞說道:「隻有這個才是他的本事,其餘皆出自相府家老也。」
密叔笑吟吟走過來將手中幾片荷葉在席邊擺好:「孔大夫,相爺,請荷花葉後就座。請孔大夫開鼎。」
「坐。」子弗父何在草席上大盤腿坐了下來,卻見召伯虎還是一撩大袍壓著腳跟挺身跪坐,不禁揶揄道:「子穆終是官場勢派撂不開呀,那般坐法如何得勁?」
「也是。」召伯虎臉一紅笑了:「這禮坐等閑也隻半個時辰,否則兩臀壓得雙腳發麻,站都站不起來。」
薑光有些驚訝:「怪道我見貴人們起身都要侍女扶持,原本是腳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