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二 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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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虢仲之所以推崇這種遊戲,就是要大大提高西六師士兵的實戰臂力。若能人人投石超過兩百步,則戰場擲出長矛的距離,當至少在百步上下,等於人人可以將長矛如同射箭一般激發投出。漫天長矛森森然呼嘯而來,其威力可想而知。
    相對於投石擲遠,擊壤則是訓練準頭之遊戲。擊壤者,遠古遊戲也。自古便有《擊壤歌》流傳,唱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地力何有於我哉!」
    那是一種最為簡單粗樸的擊磚比賽:將一排厚厚的大磚立到地上,人站在事先劃定的界線上,以一塊「擊磚」擲向遠處矗立的一排大磚,擊倒越多勝績越大,空擊則受罰。
    兩千餘年後,這種遊戲依然流傳在關中村野,呼之為「打官」,其名稱之源流演變不可考矣!偶有民俗文化學者驚呼為「土保齡球」或「保齡球鼻祖」者,此乃後話也。顯然,虢仲推崇的擊壤遊戲,其實是與投石遊戲相配套的準確擊打訓練。
    如是五個月過去,由冬至春,由春至夏,士兵們的投石距離越來越遠,達拋石機六七成之遠者也越來越多。各營大將赳赳來報昂昂請戰,虢仲總是淡淡一笑:「急什麽?投石尚未超距,再練。」
    不管大將們如何嚷嚷,虢仲隻此一句回應,若有糾纏不下者,虢仲便捧出周王「西六師一應事務,皆由虢仲裁定」的王書一通嚴厲地申斥了事,總之軍令依舊,不許出戰挑釁獫狁,不能出營。
    之所以堅拒出戰,事實上虢仲有兩個方麵的考慮。其一,獫狁剛剛回遷,諸事未定,此時不會主動侵掠周境。若此時出戰,他必遁形,不利己;其二,在大戰之前,邊軍與歧山大營的整合還有一個大問題未決。而不解決這個問題兩軍難以形成合力,而這,不是他一軍主將所能獨立完全的事宜。
    這幾日厲王姬胡都睡得不太安穩,這不安的源頭便來自案頭虢仲的那份上書。
    西獫狁已經回遷,行將對大周西北邊界造成巨大威脅,按朝野和虢仲自己的估計,至多今秋或者來年秋天,必將聚集草原各部重新犯邊。當此之時,歧山大營雖說能勉強填補邊軍缺失留下的防守空白,但目下卻有一個難題亟待解決——整合軍心。
    隗多友東征帶走了邊軍五萬精銳,然老營卻依然留了近三萬的防守人馬,這部分力量是一定要整合融入北上的歧山大營規製的。可是……這些人在隗多友手下過慣了逍遙日子,動輒便當年如何如何,已經與原歧山大營的將士衝突不斷。
    一方不斷吹噓著邊軍當年一戰將獫狁一分為二,不需王室府庫亦能吃香喝辣的高光歲月;另一方則滿是輕蔑,不斷嘲諷著「那又如何?還不是做了叛國逃將嗎?」如此等等,兩方明裏暗裏對峙衝突不斷,虢仲已軍法處置了好幾個領頭的,勉強壓了下來。但是,營中依舊暗流湧動。
    該怎麽辦?形勢逼人,虢仲已鄭重提出:「請下王書,明定隗多友叛國之罪,人心自安。」
    是啊,隗多友的罪名懸而未決才是問題之症結所在。隻有明定其罪,留守的邊軍才會偃旗息鼓,死心決意地安心融入歧山大營。兩方勢力有了高下主次之分,才能融合成一股戰力;若總是旗鼓相當,日日隻是針尖對麥芒,這仗還怎麽打?叫虢仲如何統兵?
    可是……姬胡卻遲遲下不了決心。召伯虎臨行前可是與自己有過約定的,隻有待他此行調查清楚,才可明定隗多友其罪。自己也答應了,身為君王,豈能失信於重臣乎?
    在這個委決不下的時候,榮夷的意見至關重要。
    「稟大王,臣意大王當準虢仲將軍所請,下詔明定隗多友之罪,以安定朝野民心,全力準備南北之戰。」看完虢仲的上書,榮夷沒有絲毫猶豫,拱手奏道。
    「南北之戰?愛卿此言何意
    ?」姬胡一時沒反應過來。
    「北地與獫狁諸戎之戰,虢仲將軍已經明言。臣所言講者,乃是……」他抬頭瞟了下姬胡的臉色,低聲說了兩個字:「鄂國。」
    姬胡心念一動,眯眼問道:「南方諸事已鋪排好了?」
    「啟奏我王,臣已得到秘報,如今鄂國境內植種蘭香茜草已經蔚然成風。權貴紛紛於自家封地內套種逐利,貴族領主婚嫁皆以此草染製彩繒,否則便覺無顏見人。而庶民百姓紛紛種植茜草,獲利是種粟米的百倍以上。此風之下,粗略估之,鄂國境內拋荒之農田近半。今秋收網,正是時機也。」
    「既如此,為何不再等等,待八成農田拋荒,豈不更省力?」
    「啟稟我王,此事難就難在一個時機二字。若收網太早,則不起作用;若收網太晚,則此風蔓延至江漢其餘諸國以及洛邑成周地區,則損及天下。因此,臣才說今秋收網,正是時機。」
    姬胡思索一陣,頓時恍悟了榮夷此言的深意,頻頻點頭道:「此事與隗多友一案有何關聯?」
    「大王,隗多友畢竟也做過成周八師之副帥,部下遍布軍中。若不能早早將此事蓋棺定論,朝野議論紛紜,軍中人心浮動,如何能凝心聚力準備一南一北兩場重大戰事?還望我王早下決斷。」榮夷說完深深一躬。五
    「可是……」姬胡遲疑著說出了心中最後的顧慮:「孤已答應了少父,隻有待他調查此案歸來,才能將隗氏明定其罪。這君無戲言,孤豈能失信於少父?」
    「大王,」榮夷微微一笑,「召穆公此舉臣以為多有不妥,亦非純臣所為也。退一萬步說,隗多友即便沒有叛國,至少也是葬送了五萬邊軍精銳的敗軍之將,罪在不赦也。召公身為大周之相,卻將如此一個敗將的聲譽看得過高,為此不惜拋下如山政務,不惜去國離鄉,這……就有些過分了。為臣者,舉凡行事皆應以國家君主為念,行事不可自專,上命不敢有違,功成歸德於主上,事敗則攬過於己身。依此看去,召穆公實在算不得純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