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八 故國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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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一輛鐵輪戰車上,矗立著一麵一丈多高的「召」字大旗。麗隗一眼便認出,旗下那個穿著青銅甲胄,卻顯得形銷骨立的正是召伯虎。此時的召伯虎,一身青銅甲胄,外披紅色繡金鬥篷,頭戴長矛形將盔,手扶車前橫欄而立,神情凝重地望著無終部的後方,恍若一尊金裝天神。
獫狁人一陣慌亂,但當整個周兵騎軍方陣走近之時,他們憑肉眼估算出敵人不過區區兩三千人之數,頓時來了精神。有個百夫人狂哮著:「看!那是周人的相國,擒了他,可不比奪來一個小媵女強?大王必有重賞!」
一陣狂笑之後,早有數百名按捺不住的騎士揮舞著彎刀衝著召伯虎所在戰車而去。
召伯虎依然沒有動,身旁的護車上跳下一員戰將,身材高大異於常人,腋下挾著十幾支長矛,正是護軍將領羌興。麵對呼嘯而來的東獫狁飛騎,羌興大吼一聲飛步迎上,一支支長矛尖厲地呼嘯著撲向敵騎人馬,其勁急聲勢堪比強弩大弓。
瞬息之間,東獫狁騎兵紛紛人仰馬翻。羌興一邊飛步遊走,一邊接過小兵們流水般送來的長矛,一支支間不容發接連飛出。潮水般的東獫狁飛騎如遇銅牆鐵壁,驟然倒卷了回去,後頭仍有一群群死命衝來,大吼著要殺死這個長人。
不料,如此一來更得羌興所願,兩手各握三支長矛,向下連刺帶打,戰馬也好騎士也好,遇之無不紛紛倒地。東獫狁飛騎的戰刀弓箭偶中羌興之身,也被他的青銅甲胄擋了回去。
主將如此勇猛,一千王城銳士,兩千衛國精騎深受鼓舞,紛紛拔劍入陣激戰。兩軍在無終部車流的兩側展開拚殺……
召伯虎的戰車轔轔駛到麗隗牛車旁,低聲道:「趁此時機,你帶部眾速速東行。朝歌那裏我已去書,當無問題,放心前往即是。」
麗隗深深一躬,眼中噙滿淚水:「召相乃我族救命恩人,日後但有所囑,無終部莫不從命。召相保重!」
召伯虎一揮手,王城銳士們鋒銳無匹地楔進無終部的邊緣,在兩方廝殺混戰的方陣中生生打開一條通往東方的通路。麗隗一揚鞭,無終部的十萬部眾以最快的速度向東通行……
無終部老弱一走,周軍騎兵沒了顧忌,更可放手一搏,兩軍全麵展開廝殺。一邊是翻毛羊皮白茫茫,一邊是紅色披風亮彤彤,毫不費力辨認得清清楚楚。
召伯虎命令掌旗司馬一揮大纛,甲士們以百夫長為單位各自楔入了白色的海洋,攪起無數個巨大的漩渦。而東獫狁騎兵則仍然是千百年不變的原始野戰之法:部族軍為最大群落,之外基本各自搏殺,百夫長也好千夫長也好,一旦陷入混戰,立即無法控製全軍。再加上這幾萬騎兵還有一半落在後頭收拾無終部的牛羊馬匹等戰利品,因此,饒是騎兵眾多,還是被一塊塊撕裂,一塊塊吞噬。
片時,羌興殺得性起,暴吼一聲竟劈手撕扯開一匹戰馬,兩手各提半片血肉橫飛的馬屍排山倒海般打來,恍如一尊血紅的天神踏步在一群侏儒之間……東獫狁騎士們一時雙駭,人馬一齊癱軟在地,海浪退潮般倒在了草原上,紛紛高喊著大王退兵。
召伯虎很早便遠遠瞧見了陷在無終部一片白茫茫羊群中間的東獫狁王旗,知道旗下必是東獫狁王金兀都,頓時心生一計。
他命令戰車前驅,高聲呼喝:「對麵可有邊軍的兒郎?」
一路走,一路吼,有幾個翻毛羊皮衝著他的戰車看了幾眼,目光閃爍。召伯虎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目光,衝著他們喊道:「我乃周相召虎。知爾等跟著子良將軍身陷絕境而矢誌抗戎,爾等乃國之赤子也,一時降敵實屬無奈。某以相國之權擔保,向子良之英魂立誓,隻要你等回歸我營,定保爾等安然回到故國,與父母妻兒團聚。」
一個青年猛然直趨車前,馭手嚇
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一身是血的羌興跳到車前一擋。召伯虎卻覺得青年眉眼頗有些熟悉,仔細辨認了一番忽然大叫一聲:「你是……北兒?」
北兒長泣跪於車前:「召相,隗將軍死後,我等歸降戎營,思念故鄉,日夜難安。然畢竟是降人,若不立功亦不能麵對父老詰難。請召相稍待!」
說完,他站了起來,衝另幾個身穿翻毛羊皮襖,但麵相卻與戎人迥異的騎士揮了揮手。幾個人趁著東獫狁騎士們與王城銳士激戰正酣之機,迅捷地向金兀都的大纛旗摸去。
那邊廂,金兀都正立於高處,一麵關注著前方的激烈戰勢,一麵還要關照著剛從無終部搶來的幾十萬牛羊馬匹。他已知曉周軍不過區區三千人,便是隻以不足兩萬的兵力投入戰鬥,以敵我雙方的數量對比,必勝無疑。所以對前頭的戰事並不是特別緊張。
遙見北兒帶著幾個騎士馳來,金兀都毫無防備之意。伏擊郅於的那一仗,這個北兒呈上了不同於獫狁野戰之法的伏擊戰法,十分見效。自此後,他對這個周人降將一直很是器重。
「大王,」北兒走到跟前,喘著氣說道,「前方吃緊,千夫長讓我過來跟您要援軍。」
「什麽?」金兀都暴怒:「兩萬人吃不掉區區三千騎?什麽千夫長?根本是個飯……」
這一個「桶」字還沒說出口,隻見眼前寒光一閃,一股鮮血從頸間噴濺到北兒臉上……金兀都捂著脖子,指著麵前的北兒,搖晃著身子說了句:「好啊……你……」便軟軟倒了下去。
周圍的幾名衛兵陡見變故,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北兒身邊的幾個翻毛羊皮同樣割裂了脖子,手法快捷,令人目不暇接。
北兒一腳踢翻大纛旗,幾人高喊道:「不好了,大王被殺了!」
因廝殺激烈,除了近處的金兀都的幾個近身護衛,其餘東獫狁騎兵根本就不清楚山坡上發生了何事。北兒這一聲喊,又抬眼望見自家的大纛旗不見了,紛紛生出畏懼之心,也顧不上剛剛繳獲來的無終部的肥羊牛馬了,撒開腿就向來時的方向跑去。
大草原之上麵臨同樣飛騎的敵手,一旦退兵便得放馬飛馳,否則會被敵軍緊緊咬住追殺,有可能全軍覆滅。而一旦放馬逃命,則必然漫山遍野陣形大亂,根本不能整體呼應。此時的東獫狁群,正好遭遇了這種騎兵作戰最為狼狽的境況,兵敗如山倒,遍野大逃亡。
召伯虎的護衛飛騎們則根本不需要主將的軍令,立即聚成了一股紅色的洪流,遙遙從兩翼展開包抄追殺。羌興策馬衝殺在最前端,身後三千飛騎分為三股展開:左右兩翼各一千衛國精騎,圈定東獫狁餘部不使其遍野流散;中央一路千名王城銳士則如巨大的鐵鉗張開,死死咬定白色的馬隊追殺不放。還有北兒率領的近三千反正的邊軍降士此時也脫去白色的翻毛羊皮,隻露出裏頭的紅色薄甲在後方策應。
此時正逢秋陽升起,漫天朝霞之下,草原蒼蒼人馬茫茫,紅色的周軍如風暴席卷草原,白色的東獫狁部則如被撕碎的雲團漫天飄飛身不由己……
此戰,東獫狁王金兀都身死,整個部族失去近半精壯,殘部在陰山東麓無法立足,隻能西遷與剛剛回遷故地的西獫狁屠格部重新合並。陰山東麓的諸戎進入沒有一個部族能獨大的勢力平衡期,一連十年無大的戰事。北兒率領的近三千投降邊軍跟著召伯虎重回中土衛地。
召伯虎部並沒有致力於追擊,畢竟即便是心誌崩潰的殘兵,人數也數倍於己方,「窮寇莫追」乃是至理名言。在打掃完戰場之後,一行五六千人前行兩後日,終於追上無終部的十萬人眾,將被東獫狁搶掠去的十數萬頭牲畜交還給了麗隗。
這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隗戎草原,麗隗一見此處水草豐美,十分欣喜,命令紮帳駐守。而召伯虎卻
拒絕了麗隗請他駐留幾日的好意,他牽掛著由密叔先行護送的隗多友靈柩有沒有入朝歌,帶著護衛徑自南下。
依著他的想法,是想將北兒的三千反正邊軍先暫交衛國代管,待隗多友沉冤得雪,再重新編入西六師。不想北兒拒絕與他同行,說法是:「多謝召相美意。然即使隗將軍沉冤得雪,我等畢竟降過敵,無顏見家鄉父老,亦沒臉重回王師。此處非戎非周,正乃我等了卻餘生之所。」
勸了許久,北兒不為所動,且一再申明這個決定並非他一人所思,乃是三千人集體熟慮之後的結果,召伯虎也隻好由他去了。麗隗本就為了本族精壯男子缺乏而憂心,北兒等三千人肯留於族中,她又如何不肯?自然是舉雙手讚成的。
北兒的事解決了,臨行之前,召伯虎與麗隗有一段推心置腹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