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三 楚國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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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第一場冬雪剛剛飄起,宮門內侍便一聲高宣:“特使鄂雲請見君上——”
    “公子雲?快,快宣!”鄂馭方大步走向宮門,要親自迎接鄂雲。伴隨著內侍的宣呼,鄂馭方大笑著進殿,仿佛迎回了一個不世功臣,又仿佛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喜訊。
    可同時陪侍於君側的淮慶卻心中一動,總覺得鄂雲的腳步聲急促而沉重,那施禮寒暄的話語似乎也沒有往日那般從容,莫名其妙地一陣不安,不禁大皺眉頭。
    這片刻之間,鄂侯馭方已經拉著鄂雲的手到了殿中,一邊親自扶他入座,一邊高聲吩咐內侍上茶,高興得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待鄂雲剛剛飲下了一盞茶,鄂侯馭方忍不住問道:“事體如何?楚國答應聯同出兵了麽?”鄂雲笑道:“君上莫急,此事頭緒頗多,需一宗一宗說來。”鄂馭方笑道:“好事多多,那便快說,第一宗?”鄂雲拱手道:“第一宗,楚王欲召世子入丹陽迎娶,並於彼處完婚。世子必須在丹陽居住三年後,才能帶世子妃歸鄂。”
    “這是讓世子做人質了?”淮慶本能地應和一聲。鄂馭方瞪了他一眼,後者頓時縮了脖子,自從蘭香茜草崩盤,淮慶便在人前人後矮了半截,自是不敢多言。
    鄂馭方一擺手:“此事好說!聯姻本是應有之題,命太卜占個吉日,這便送世子入丹陽。”如此快捷利落,倒是大出鄂雲意料,看樣子鄂國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一時心中泛起一陣悲涼。
    眼看著鄂馭方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焦急地等待著楚國開出的第二宗第三宗條件,鄂雲也隻有振作心神說下去了:“第二宗,楚國要銅綠山,且立即便要交割,他們要……派兵駐紮。”一言落定,鄂馭方臉色沉了下來:“熊渠好歹是一方霸主,吃相真如此難看麽?”鄂雲拱手道:“君上明鑒。此番出兵非同小可,叩關函穀,乃是向周王室直接宣戰。若無真正實利,楚國豈能冒險出兵?”鄂馭方在殿中慢慢地轉悠遠著,雖然一句話沒說,臉色卻越來越陰沉。
    他不是沒料到楚國會將銅綠山作為協同出兵的條件,可一直抱有希望,隻要口頭答應,哪怕是立下契約,隻要戰勝,一切容後再解決,或許會有轉機。
    如今看來,銅綠山……自己半輩子籌謀,不惜搭上親妹與子女奪來的銅綠山,要保不住了!
    末了,他終於長歎一聲,猛一揮袖道:“罷了,不得銅綠山,熊渠父子斷不會出一兵一卒,答應他們吧!雲弟,你且去安排,讓楚國派兵前往銅綠山交接。”他頓了頓,又猛然醒悟:“不是說還有第三宗條件呢?”鄂雲淡然道:“這第三宗,楚王說,周室氣數仍盛,滅之難矣。此番出兵隻為救我鄂國於覆國之危,並不指望吞並周天下。若僥幸成功,則楚得關中,鄂得成周;若函穀兵敗,則鄂國在洛邑所得,皆要分楚一半。”
    “這……”淮慶坐不住了:“熊渠這是獅子大開口哇!敢情他們楚國是穩賺不賠了?”
    “閉嘴!”鄂馭方一聲大喝,指著淮慶的鼻子罵道:“若非你貪心,使那蘭香茜草泛濫於國,豈有今日熊渠之辱?你惹下的禍事,卻要割寡人的肉去補,你還有臉在此叫囂?”受此當麵指斥,淮慶頓時麵紅耳赤,想反駁又實在沒有底氣,隻能憋著不說話了。
    鄂馭方無力地擺擺手,衝著鄂雲說道:“雲弟再辛苦一趟,這便跟著世子一同去丹陽,熊渠所言這三宗條件,寡人無一異議,盡皆答應。”
    “諾!臣這便派人先行傳書。臣告退!”鄂雲轉身而去,背影看去猶顯悲涼。
    “不好了,不好了!”鄂雲剛走,大屏後轉出一個驚慌失措的宮女,二話不說拜伏在地泣請道:“啟稟君上,夫人一聽說要送世子入楚,立馬找了根白綾搭在梁上,言說世子一離鄂城,她便要自縊是也!”鄂馭方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聽見一般。
    宮女又大聲說了一遍,他才
    “嗯”了一聲,很是不耐道:“這女人又來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目無大局。”他轉臉衝著淮慶說道:“這事就請相國擺平了?”
    “諾!臣這便去。”淮慶剛一轉身,還沒走到廊下,就聽鄂馭方一聲大呼:“來人,去邊城召回長公子鯤!”淮慶怔了一怔,這才提腳繼續向夷夫人的寢宮走去。
    “什麽?要我應許鰱兒入丹陽做女婿兼人質?兄長你是瘋了嗎?這可是你親外甥,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怎麽能送到楚國那個虎狼窩子裏去呢?”夷夫人瞪著秀目,看上去像個護崽的母獸,誰要帶走她的孩子就要和誰拚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妹子你該知道,如今鄂國內外交困,危機四伏,隻有楚國出兵,才能存國保祀呀!”淮慶一臉的無奈。
    夷夫人一揮袖,帶起的風刮得淮慶一臉的涼意:“我不管!為什麽偏偏讓我的鰱兒去?公子鯧呢?他不也是君上的兒子嗎?年齡還比鰱兒大?為什麽不讓他去丹陽?”
    “哎喲,夫人啊!你不是不知道,公子鯧……他可是周公的外孫,在這關口君上還得防著他們母子二人別做了周王室的間人,哪裏還能送到丹陽與楚聯姻?這是君上對咱們夷氏一族的信重啊!咱可不能給臉不要臉呢!”淮慶苦口婆心地勸著。
    “我不管!我就是不讓鰱兒離開我的身邊,君上能怎麽樣?了不起,讓他再下一份休書給我,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夷夫人氣咻咻地使起了性子。
    “妹子!”淮慶一聲厲喝,索性唱起了黑臉:“我可直接告訴你吧,蘭香茜草一事,君上已遷怒於我,如今我在朝堂之上,在君上眼中已是處境尷尬。還有……方才離殿之時,君上故意讓我知曉,他已召長公子歸朝了!”
    “公子鯤?他……他不是貶為庶人,發配邊城為卒了嗎?”這下夷夫人是真的驚住了。
    “君心似水,定無常數。何況當初他反對舉國囤賣蘭香茜草,如今已然證明,他是對的,咱是錯的。君上豈有不召他回朝之理?若是歸國參戰再立下大功,這世子之位……可就難說了。”夷夫人想起自蘭香茜草崩盤以來,鄂馭方對自己,對鄂鰱的確冷淡了許多。
    難道……她的背上直冒冷汗,明知淮慶所言非虛,可又深覺不甘:“難道隻有送鰱兒去丹陽這一條路可走了嗎?”見她似有動搖,淮慶趕緊添上一把柴:“妹子,你千萬不能鑽牛角尖,把事情想左了,也把鄂鰱的路給走窄了。換個思路想想,去丹陽對於世子來說,亦不失為一條保身之道哇!且不說隻有世子入丹陽,楚國才肯出兵助戰,鄂國才有存活之機;便是敗了,依著小周王對咱鄂氏的仇恨,鄂鰱若在國,豈有活命的機會?他在丹陽,熊渠便是看在孫女麵上,也會保全鰱兒的。你說是吧?”夷夫人無奈地點點頭,忽而似又想起了什麽,抬頭驚愕地盯著淮慶:“兄長你是說……這一回,鄂國會被滅國?”
    “莫怕莫怕!”淮慶拍拍她的肩頭:“隻是做個最壞的打算而已。唉!我現在才知那猗氏商社背後是榮夷太子傅,這事分明是小周王的設局。我也是悔之晚矣!君上也好,咱們夷族也罷,若不奮起反擊,便隻能坐以待斃了。”夷夫人頓時悲從中來,不住飲泣道:“我苦命的鰱兒呀!外有強敵,在內又有兩個視他為仇讎的兄長,該怎麽辦啊?”
    “所以才要娶那熊渠的孫女呀……”淮慶不住地安慰著。夷氏兄妹在互相撫慰之時,鄂鯤已經離鄂城不遠了。
    鄂侯馭方還是留了一手,他的召回秘令半月前已發出,之所以在此時才透露給淮慶,是讓他們措手不及,想對長子不利都沒有機會。
    冬夜的下弦月細瘦清冷,通往鄂城的官道一片無邊無際的朦朧,急驟的馬蹄聲越過一隊又一隊或走或停的商旅風燈,一路灑向西北。
    過了前邊的山隘,鄂城便在望了。雖然是霜重霧濃,鄂鯤卻分明看見了鄂城南麵那道蒼翠的山塬,又越過山塬望見了鄂城青色的城牆。
    又回來了!鄂鯤的心中萬分感慨。曾經他以為自己已經心死,被親父拋棄,被國人厭憎,更兼愛侶的主去,鄂鯤已心死,隻如行屍走肉一般,麻木地活著。
    在邊城做小卒,他的心底是平靜的,沒有朝堂內的鉤心鬥角,沒有父子間的相互猜忌,軍旅中雖清苦辛勞,但卻平靜安然。
    若沒有那道突如其來的秘令,或許這一輩子他都會這樣木然活著。然而,蘭香茜草局破,整個鄂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糧價飛漲,家家鹽罐一空……父侯在此時召他回來,他仿佛看到了君案後那個愁眉不展而又驟然蒼老的父親,他的心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