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七 探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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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眾人皆覺無論自己還是楚國都是前路縹緲,都低頭不語了。另一桌的那個行商打扮的客人一直在默默聽他們言講,此時卻拿出兩枚圜錢擲於桌上,掀簾而去了。
鄂雲走出酒館,眼看對麵的圉獄門已關上,不由輕歎了一口氣,回頭望著寓所的方向走去。這兩天,他一直想設法進入圉獄與世子鰱見上一麵,門路是找著了,那人叫他每天來候著,等當值時有機會自會安排他入內。從早到晚了,也沒信傳來,看來今日是沒機會了,隻能等明日了。
次日一大早,鄂雲便又來到圉獄門前。還是幸運,那個收了錢的獄頭一大早便在門口等著了,將他領入了獄門。這裏高牆深院,層層疊疊上百間房屋,便和座大兵營相仿,大門處有兩個軍士把守。鄂雲何等乖覺,一人一枚圜錢奉上,那兩個軍士隻無奈地笑笑,收了錢便也不去理他。鄂雲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了,默默地等著那個姓楊的獄頭來叫他。
圉獄關押的犯人向來不多,這段日子卻迥乎平常。每天都有人被抓進來,個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神情委頓,看上去盡是些貧苦的百姓。鄂雲耳聽得那些押送人犯的獄卒的喝斥,似是懷疑這些人有間人的嫌疑,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
好在那個楊獄頭很快便將鄂雲領進了鄂世子鰱所在的監房。一見到鄂鰱,鄂雲不禁大吃一驚,隻見他形容憔悴,滿麵血汙,身上的衣襖破爛不堪,下擺被撕成了一條條的。但細看之下,仍能看出其身上衣物乃是雞雀紋錦所製,市價要賣到十金一匹的。
一見到鄂雲,鄂鰱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忽然嚎叫一聲,將所有人都唬了一跳。他雙手抱著頭,跌跌撞撞地跑到牆角,雙手將馬桶舉起,扣在自己的頭上。那馬桶裏剛剛存了他自己的一泡尿,尿水淋得他全身都是,他也不管不顧,全身瑟縮著,翻來覆去隻說著一句話:「我沒殺人……我沒殺人……你們冤枉我……」
一旁的楊獄頭說道:「公子看到沒有,鄂世子又犯瘋病了……說起來也是堂堂一國的嗣君,怎麽能做這種事呢?屍體起出,人證物證俱在,又有明顯動機,根本無可辯駁。於是他卻隻能一個勁兒地裝瘋賣傻,死活不肯隨認,何苦來哪。小人聽說,令尹已經建言楚王,這幾天就把他殺了,楚王還在猶豫呢!公子有話快些問吧,遲些呀,怕令尹等不了怕人在牢裏下手呢!」
鄂雲聽了,心中甚是疑惑,問道:「你方才說有明顯動機,是何動機?」
「小人也是聽得一知半解,大約一來是恨令尹收了鄂國的厚禮卻不肯放他歸國,二來嘛大約是為了女人爭風吃醋吧……」
楊獄頭走了,鄂鰱依然倚在牆角,對著牆壁絮絮叨叨:「我沒殺人……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羋平是跟我一起去的……他是怎麽死的……他為什麽去我家?不是我……不是我……」
鄂雲歎了一口氣,走到牆邊,輕聲道:「世子,是我,你連鄂雲族叔都不認得了麽?若你是裝瘋,則大可不必,楚令尹位高權重,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豈是你裝瘋便能躲得過去的?沒得叫人笑掉大牙,丟了我鄂人的臉麵。」
他話音才落,鄂鰱忽然動了動,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鄂雲笑了笑,打開隨身帶的酒囊,拿過地上盛飯的一隻陶碗,斟了一碗遞給他道:「喝酒可以解憂,喝了它心裏便能痛快不少。」
鄂鰱果真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接著便像發現了寶貝似的,將酒碗摟在懷裏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末了苦笑了一聲:「族叔,我不裝瘋了。原以為裝瘋能將這案子拖出一線生機,或許公主能向楚王求個情,我還有活命的希望,唉,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除非父侯能發兵施壓,否則哪有轉機?我都要死了,何必還折磨自己……可我實在有些不甘心……」
鄂雲點
了點頭,問道:「楚鄂聯盟已破,我在此呆之無益,看望完世子我便立即啟程歸國。世子有何冤屈盡可對我言講,我也好在君上麵前陳情。」
鄂鰱茫然地看著鄂雲,沉吟了一陣,緩緩說道:「冤枉……這事簡直冤得我莫名其妙……我至今仍想不通裏麵的關節……她們為什麽一定要害我?」
鄂雲問道:「她們?她們是誰?」
鄂鰱看著鄂雲探究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叔叔知我好色……且又身處異鄉,心中苦悶……她們便是女閭裏那些個下作的小娼婦。」
鄂雲心中明白,卻故意問道:「她們是如何害你的?」
鄂鰱舔了舔嘴唇,仿佛對當初的情景十分留戀,隔了一陣,才說道:「那個女閭是幾個月前新開的,第一次還是羋平帶我去的。那裏麵的女人色藝俱佳,還風騷得很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男人誰受得了這個……我認識那個叫荷姬,可是個頭牌。那一日……」
他頓了頓,說道:「羋平又約我去,想找她們好好樂一樂。然而……後來發生的事……卻是我們做夢也想不到的……」隻一瞬間,鄂鰱又現瘋意,眼神突然變得十分驚恐,喃喃說道:「羋平死了……他死了……」
鄂雲見他難以自控,斟了碗酒給他,鄂鰱接過,手不停地抖著,碗中的酒怎麽也送不到嘴裏,灑得到處都是。過了許久,世子鰱才漸漸安靜下來,他看著鄂雲,無奈地一笑,說道:「讓叔叔見笑了……我這瘋一半是裝的,一半是嚇的……這事實在是太蹊蹺了……我想不通,那是因為我不敢去想啊……」
他將碗中的殘酒一飲而盡,緩緩地吐了口長氣,神情呆呆的,說道:「那天晚上,我和羋平一起進了女閭的東廂房,荷姬去找羋平的相好,我們打算喝著醉醺醺的然後再……嘿……後來羋平去如廁,一直也沒回來,我在房裏等得心焦,隻好坐著飲茶,正在這個時候……」
他身子向前一衝,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鄂雲的胳膊,顫聲說道:「我仿佛聽到一聲慘叫,聲音像是羋平的……因為入冬了,東廂房封閉得嚴嚴實實,外麵的聲音很難傳進來,他的慘叫應該很大聲才是。」
世子鰱抓著鄂雲的手慢慢鬆馳下來,說話的語氣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急迫,隻聽他緩緩說道:「我將耳朵貼到門上,想細聽時聲音反而沒了。羋平畢竟是令尹家的公子,誰敢難為他呀?所以我心中隻是奇怪卻沒有一點懷疑。我打開門想去看個究竟,一眼便見到了荷姬。她笑著跟我說,羋平在茅廁裏摔了一跤,沾了一身的屎尿,現下被相好的扶著洗澡去了。我聽了還哈哈大笑,說他活該……唉,我一心隻想著和那荷姬翻雲覆雨,雖的事全不放在心上,真是鬼迷心竅了……」
他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頭,顯是懊惱無比。鄂雲問道:「後來呢?」
世子鰱苦笑道:「後來……後來我和荷姬喝了點酒,越發難耐,那娼婦故意吊我的胃口,聽到貓抓門的聲音,又說要先去安置好她的貓,出去了好半天才回來。我渾身脫得精光坐在床上,還唱了幾句情歌……那副醜態,任誰見了都要作嘔……」
想起那日晚上看到的情景,鄂雲的確從心底泛上一陣惡心,強自壓抑了下去,繼續聽鄂鰱的絮叨。
「荷姬回來後,我抱她上床,正欲成其好事……哪知那小娼婦突然變了臉,將我一腳從床上踹了下去,然後指著我,說我殺了人,我當時真是摸不著頭腦,以為她瘋了。正想追出去罵她,院子裏突然擁出了許多男人,不容分說將我按住,要送我到令尹府去。我喊著羋平,希望他來救我,可他也不知死到哪去了,見我被冤枉也不出來幫我。我當時心裏暗罵,恨那荷姬莫名其妙,恨羋平不講義氣,恨這幫男子對我無禮……」
鄂雲聽到這裏,心中已
是明白了大半:這個傻世子真是掉入他人彀中而不自知啊!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可是最生動的體現了。
世子鰱猶自渾然不覺地陳述著:「……那時我心中隻是恨,並不怎麽害怕,這裏是女閭,縱是事情發作,也隻是讓公主生個氣鬧個性子而已,還能怎麽著?再說我也沒像荷姬說的殺過人,我怕什麽。這事鬧騰出來,丟的也是楚王的臉,丟的也是令尹羋昭的臉不是?」
鄂雲一直皺著眉,覺著其中有許多事情令人不解,忍不住插口道:「你說院子裏擁出了許多男子來將你抓住了,是麽?女閭裏有那麽多男子麽?」一般的女閭裏也隻有三兩男仆役而已,且年紀頗大,多為了防止女伎濫情,影響生意。這家女閭有這麽多男子,實是異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