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九 丹陽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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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發覺熊執在看它,低低地衝著熊執吼了一聲,露出了長長的乳白色尖牙,脖頸處的一圈黑毛竟聳了起來,在夕陽的照耀下,現出斑駁的紅色光點,時隱時現,變幻莫測。
    熊執一眼不眨地與之對視,那畜生的眼光猶疑而又凶狠,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又詭異,又可怖。漸漸地,它眼中的光點消失了,眼,耳,鼻中流出鮮血來,緊咬著姚內侍的上下顎也慢慢地鬆開,哀嚎了一聲,頭歪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竟似快要死了。
    眾人麵麵相覷,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熊執走上前去,護衛中有人大叫:「公子小心……」熊執擺了擺手,一腳將那畜生踢開,那畜生仰麵躺了過去。熊執麵色慘然,不禁輕聲問道:「這東西究竟是人啊還是狗啊……」
    他甩了甩頭,決定先弄清楚情形再說。內院的所有內侍與侍女都被叫在一處,因方才受了驚嚇,這些人仍是戰戰兢兢,極為惶恐不安。熊執問道:「誰是第一個看到這東西的?它是怎麽進來的?」
    一個小內侍被人推了出來,他看著熊執淩厲的眼神,有些害怕,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公子,當時小的正在園子裏侍弄花草,那畜生……它突然從天而降,好像是從牆外頭飛過來的一樣,小的被嚇癱了,坐在地上,想跑也跑不了,幸好那畜生理都不理我,直奔後寢去了,其他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另一個侍女接口道:「內寢室裏隻有我和姚內侍服侍公主……那畜生行動太快了,我們還沒醒過神來,它已經朝公主撲了上去,公主小產後體虛,閃得慢了些,被它咬著了手臂,那畜生好像在幾案上找什麽東西,之後又轉過頭來,咬住姚內侍的脖子,將他拖到外頭,再後來,公子便帶人來了……」
    此時已有人將姚內侍的屍首抬了過來,一股濃烈的羊肉腥味躍入鼻中,熊執用衣袖揮了揮,漫不經心問道:「怎麽這麽膻?」
    那名侍女接口道:「稟公子,因公主小產體虛,巫師說最好多吃羊肉溫補,所以今天做了羊肉湯。公主似嫌味道太腥膻,端起來聞了聞就說不想喝,全都賜給姚內侍了。可惜姚內侍年紀大了,沒幾顆牙,又咬不動,隻喝了些湯,還灑得衣服上都是……」
    質子府抓著怪物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丹陽城沸騰了。流言傳說這怪物是鄂世子從國中帶來特意豢養府中的,目的就為了對付楚國那些看他不順眼的貴胄,頭一個就是令尹。因此,鄂鰱接近羋平,甚至楚公主的小產,都成了他別有用心的傑作。在紛紛流言之中,鄂鰱儼然成了一個惡魔!
    沒過幾天,一個驚人的消息在閭巷街議中散播開來。質子府中居然鬧起了瘟疫,有人在外頭聽到一個女人尖厲的大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人,是人啊!」那喊聲撕心裂肺的,就像見了活鬼一般,是個人聽了都會覺得陰森森的,直發毛。
    「‘是人!是個什麽意思?」有人不解道。
    「就是說那個怪物,不是狼,不是狗,是個人!是萬千冤魂化成的厲獸,倏來倏去,行如鬼魅……懂嗎?」
    「萬千冤魂?是什麽意思?」
    「嗨!就是當年鎬京鼠蠱之疫中死去的萬千冤魂附體呀,被這怪物咬上,必死無疑;便是觸碰過它,也必會染疫。所以呀,那質子府已被封鎖了,任何人不得進出,就讓那裏頭的人自生自滅,便如當年鎬京王宮內的望鄂宮一般。明白嗎?」
    「那……那些冤魂怎的來找咱們楚國人呢?當年鎬京那場鼠蠱分明是鄂國的繼後作怪,勾結了獫狁人,與咱們何幹?」
    「何幹?誰叫咱們大王與鄂國結盟,還招了鄂世子為孫婿呢?惹上兵戈不說,要緊的是還把瘟神帶到了咱們丹陽了!」
    「不行,必須殺了鄂鰱,斷
    了這門親,否則這丹陽永無寧日矣!」
    「說得好,可吾等在此說亦是無用,必須讓楚王知道民心才對!」一個士子突然大喊道。
    「對,是該叫國君知道民心了。」
    「曉得曉得!」一個商人連連點頭:「就是上萬民書了。」
    「妙——」眾人一聲呼喝:「上萬民書——」
    激奮的人群中,那個建言的商人擠了出來,站在圈外,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那是猗恭特有的笑容。要想順利收回銅綠山,第一步必須徹底斬斷楚鄂同盟,這是榮夷在汨羅水畔給他們師兄妹布置的既定任務。這些天來,師妹潛伏於質子府內,他負責外圍,而今事已大成,隻差最後一環了。
    次日清晨,楚宮車馬場前所未有地變成了人山人海。
    商人停市,百工停業,船工停運,庶民百姓從四麵八方擁向了王宮,擠滿了一切可以插足的方寸之地,連車馬場周邊的大樹上也掛滿了各色人等。高大的王宮廊柱下,一片白發頭顱打著一幅寬大的麻布,赫然八個血淋淋的大字——殺鄂世子,丹陽安寧!
    守護王宮的軍兵甲士不敢妄動,一員令班大將飛也似的跑進宮中稟報去了。
    楚王熊渠正在昏昏大睡。雖然他年近花甲卻依然精力旺盛,但畢竟是年紀大了,平日裏都靠著比他更老卻更健旺的老令尹羋昭打理著朝局國事,他隻點頭搖頭便了。可自從這老狐狸的兒子不明不白慘死後,便借口「思子心切,傷心難抑」的理由閉門不出,再不肯來上朝了。
    熊渠心裏明白,老狐狸是在故意撂挑子,逼他殺了鄂鰱,以報殺子之仇。可……衛和大軍虎視眈眈,怎麽說鄂國都是一張底牌,還是留個退路的好。就這樣,君臣二人暗暗較上了勁,可他畢竟年紀大了,閑養多年,一時間還真不習慣。
    還是身邊的侍女領班精明,派來了四個柔媚的侍女,鶯鶯燕燕地擁著他漫遊。一夜漫遊將盡,他終於頹然軟倒在四具柔軟勁韌的上昏昏睡去……
    「稟報我王,出大事了……」宮門將領匆匆進來,卻釘子一般愣怔了。
    晨霧之中,綠草地上一頂白紗帳篷,四個侍女與須發灰白的老國王重疊糾纏在一起,粗細鼾聲也混雜在一起,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寂靜得一片森然。
    「內侍何在?郎中何在?」宮門將軍大喊起來。
    「你勿聒噪了!」一個裙裾飄飄的侍女頭目不知從何等地方飛了出來。圓睜杏眼壓低聲音嚷嚷著:「你不曉得大王兩日兩夜沒睡覺?你不長眼,嚷嚷大王醒來誰受得了?你要有事,找令尹去了,再不濟還有太子呢。現時大王醒來也沒得用,曉得無?」
    宮門將軍哭笑不得,想發作卻又不敢。這些侍女乃是楚王的寢室尤物,尋常時日等閑大臣也得看她們臉色,眼時楚王沒睡過勁兒,沒準兒被吵醒了還真將他一刀問斬,何苦來哉。想到這裏,將軍諾諾連聲地走了,一出宮門立馬派出飛騎向令尹羋昭告急。
    羋昭這幾日正在心驚肉跳。
    當鄂鰱被投入獄判了死罪的消息傳來後,他很是欣慰高興了一陣子——雖是庶子,可這個兒子也是自己素來寵愛的,如此死於非命,焉得不痛?可等來等去,都不見楚王熊渠下令行刑的王書下達,他明白了,國君這是沒下定決心與鄂國斷盟,還想著留一條後路呢!自己好歹都是堂堂大楚之令尹,怎麽能忍下這口氣呢?隻能賭氣告病閉門休假了。
    可沒過多久,質子府那個怪物咬死人的消息傳來之後,他猛然驚覺,這事隻怕不簡單。後頭莫不是有別的勢力在推動,自己也好,鄂鰱也好,隻怕都成了別人棋盤上的籌碼。除此之外,如何能解釋這層層迷霧?
    羋昭是隻千年老狐,既有冷靜的評判,又有狡詐的對策。反複
    思慮,他選定了以靜製動這個應對晦明亂局的古老準則,抱定了在這個強勁的風頭上蟄伏隱匿的主意,將府中護衛部署得鐵桶也似,卻絕不踏出府門一步。隻要越過這險境,周王室也罷,楚王也罷,能奈我何?
    正在此時,宮門將軍來了,恰巧他也是羋昭的族侄,不得不見。急報是:丹陽國人宮前血書,強請楚王殺鄂世子鰱,斷鄂楚聯盟。楚王昏睡,朝臣不出,緊急請令尹處置。
    「嗬嗬,棋在這裏了。」須發如雪虯結在頭頂盤成了一支白冠,老羋昭兩眼閃爍著細亮的光芒:「先利用我子之死使鄂楚生疑,接著便以妖言煽動國人上書,而後徹底斬斷鄂楚聯盟。算計倒是不錯。隻可惜,老夫悟得晚了,上了這條船,可就下不去了。」
    「那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目下楚王朝臣俱是縮頭烏龜,叔父當做中流砥柱!驅散亂民,穩定丹陽!」
    「好!」老羋昭第一次讚賞了這個素來憨直的族侄:「你能看得準,這件大事便交給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