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蘭珺垂在身側的雙手悄然攥緊。

    她究竟忘記了什麽？

    為何她始終想不起來？

    “寒露。”江蘭珺忽然開口道：“你記得半個月前我給謝殊回信時裏麵寫的什麽嗎？”

    寒露被問得一怔。

    她正在給謝明蓁配藥，從如海的藥材裏抬起頭來，眼中滿是茫然：“什麽信？”

    江蘭珺這才想起，當初給謝殊寫信的時候，是夜深人靜她一個人的時候。

    當是無人知道她在信裏寫了什麽的。

    巨大的茫然將她整個的籠罩。

    “有辦法了！”

    寒露驚喜的聲音響起，江蘭珺下意識看了過去，隻見她滿麵自信笑容地道：“這一次一定能叫大小姐醒來！”

    江蘭珺被寒露的自信感染，不由跟著露出了一抹笑。

    回過神來，想起自己依舊想不起半個月前給謝殊那封信的內容，忽的也不那麽在意了。

    就好像記不起來的內容就是不重要的事情一般。

    隨著這個念頭在心裏的升起，江蘭珺的神色無意識地輕鬆了幾分，就連藏在她眼底深處、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陰霾也跟著消散了幾分。

    與此同時，在海洞之中渾渾噩噩了半個月，隻依靠著本能捕捉一些海魚維持身體狀態的謝殊一個激靈，沒有焦距的眼睛恢複了清明。

    看著周遭的環境和狀態不良的自己，之前半個月如同野人一般生存的記憶陡然回歸，叫謝殊瞬間擰緊了眉。

    “糟了！半個月沒有回去，珺珺一定急壞了！”

    謝殊顧不上自己有多糟糕，運起內力就要往海洞外衝去，哪知道雙腿一軟，差點兒就栽倒在地。

    好懸才穩住了身體，正要暗鬆一口氣，謝殊忽然頓住，神色有些茫然。

    “為何……我決定我好像忘記了什麽？”

    而在距離謝殊不算太遠的海洞深處，白繭之中的人影若隱若現。

    忽然，白繭上出現了一個裂紋，但是蛋殼破碎，裂紋越來越大，“哢嚓”一聲，一隻手才白繭之中探了出來，很快第二隻手也擠了出來。

    兩隻手往兩邊一扯，白繭徹底斷開，裏麵的人影“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嘩啦。”

    一頭有著海藻一般秀發的人從水中露了出來。

    麵若好女的臉上滿是無所適從的慌亂。

    他覺得自己的心裏莫名空了好大一塊，可遍尋他的腦海，都找不到他空掉的那一塊。

    ……

    通往海洞的一處海域之中，一片海草遮掩的海沙之中，一個小小的臉若隱若現。

    他的臉在水中若隱若現，虛幻得沒有真實。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虛弱地睜了一下眼，但又很快地閉上了。

    一直緊閉的嘴唇輕顫，無聲地喃喃：“海祿……弟弟……娘……娘……小寶好痛、好痛啊……”

    寶兒覺得好痛，哪兒都在痛。

    他忽然發現自己漂浮在了半空中，看到病床上孱弱得小臉發紫的小孩，看他突然痛苦地抽搐，這一瞬間，仿佛自己也跟著抽搐了一下。

    “吱——呀！”

    破敗的門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

    略有些發沉的腳步隨之而來。

    兩個人站在了床前，看著床上那個小孩。

    寶兒一下子認出了兩人的背影，下意識撲了過去：“江夫人，寒露！”

    他記得他們，尤其是他最喜歡的江夫人。

    可是他卻從江夫人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寶兒飄在了小孩的身側，茫然地看著江夫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寒露，藥可曾準備好？”

    江夫人的聲音響起，卻和寶兒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聽起來好像嘶啞沉痛了許多，就好像生活之沉重叫她不得笑開顏。

    寒露悶悶的聲音響起：“姑娘，當真要這樣嗎？小小少爺他……”

    “何必呢。”

    江夫人在小孩的床邊坐了下來，素手輕撫小孩的額頭，神色溫柔，嘴角微微抿著，“我們再怎麽將他強留下來，他也是像現在這般無時無刻的、痛苦的活著。也許，往後會比今日更加痛苦——他不會說，我們便能當作不知道麽？與其這般，還不如讓他早些離開。藥拿來吧，寒露。”

    江夫人每說一句話，都叫寒露沉默幾分。

    到最後，她一言不發，將這幾日好不容易配好的一副毒藥放入了江夫人的手中。

    是的，是一副毒藥。

    十多日前，她家姑娘突然想要讓小小少爺從這泥淖之中掙脫出去，活著出去的那一條路，她們想盡了法子也沒能找到，剩下的便隻有這一條死路。

    為了能讓小小少爺沒有痛苦地離開，還要防著謝家那些人來阻攔，寒露吃了好大的苦頭才配好了這副藥。

    而現在，她家姑娘就要給她們的小小少爺服用了。

    江夫人低頭在小孩的臉上輕碰了一下，起身時，一滴淚落在了小孩的臉上。

    寶兒手忙腳亂地想要給江夫人擦去眼淚，卻仍舊穿透而過。

    “別哭，江夫人……嗚嗚……”寶兒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江夫人動作溫柔而又堅定地打開了小孩的嘴，將毒藥一點一點地喂進了他的口中。

    小孩已經虛弱到了極致，可這會兒還是睜開了眼睛，瞧見了江夫人，下意識露出一抹笑來。

    隻是這抹笑容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碎。

    江夫人對上兒子的笑容，不由也露出一抹淺笑。

    “小寶，吃糖了。”江蘭珺的聲音極輕輕柔，含笑的嗓音之中也像是蘸了糖，叫小寶乖乖地咽下了口中甜甜的藥汁。

    小寶？！

    寶兒呆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孩的臉上，再也移不開分毫。

    這一瞬間，小寶似乎察覺到了寶兒的存在，看了過來，和寶兒對上了視線。

    小寶彎了彎眼睛，沒有說話。”

    “小寶，娘的寶兒。”

    江蘭珺將小寶輕輕地抱在了懷中，就像以前那般，唱著搖籃曲哄著小寶入睡。

    小寶輕輕地靠在了娘親的懷裏，娘親身上的香味叫他不自覺蹭了蹭。

    “娘……”

    也不知是回光返照，還是那要命毒藥的另一藥效，已經許久不能說話的小寶在這個時候發出了聲音。

    江蘭珺摟住小寶的動作僵硬了一瞬，又極快地放鬆下來——她怕她會勒到小寶。

    “娘。”

    小寶又是一聲呼喊，還滿滿抬起了一隻手，抱住了江蘭珺的手臂。

    江蘭珺鼻子猛地一酸，回過神來已是淚流滿麵，滴滴落在了小寶的身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