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喊著娘，依戀地看著江蘭珺，最後卻看向了一旁的寶兒。

    寶兒茫然無措，對上小寶的目光，想要去拉他，卻還是拉了一個空。

    直到小寶在江蘭珺的懷中緩緩閉上眼睛，寶兒拉著小寶，卻從小寶的身體裏飄了出來，魚尾變成了纖細發紫的雙腿，身上的衣服和小寶身上的一模一樣。

    寶兒愣了一下，便有許多小寶的記憶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原來，他就是小寶嗎？

    他原本就是江夫人的孩子？

    懷中小兒聲息的消逝，叫江蘭珺的手臂倏地收緊。

    她僵了許久，突然嚎啕大哭。

    “小寶……小寶啊……”

    那般心酸，那麽痛苦，寶兒也是控製不住地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江蘭珺才抽抽噎噎地停了下來。

    懷中的小人已經沒了溫度，一遍遍地提醒她，小寶徹底離開她的事實。

    “小寶。”

    江蘭珺的聲音虛幻如薄煙，“這一世你過得如此艱辛和痛苦，具是因著投成了娘的孩子。下一次千萬要找一個好人家，找一個可以疼你愛你的爹娘，不要再這般受苦了。”

    江蘭珺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小寶的發頂。

    “千萬不要再做我的孩子了，知道嗎？”

    寶兒哭著連連搖頭。

    淚水模糊了寶兒的視線，他漸漸看不清眼前的畫麵，江蘭珺的身影也逐漸變得虛幻，他心裏一驚，想要去抱，卻抱了一個空。

    “娘！”

    寶兒脫口而出的呼喊，叫他自己都猛地怔住。

    愣怔之間，眼前的畫麵再次清晰，卻是江蘭珺被欺辱、最後慘死的畫麵。

    不要、不要……

    寶兒衝過去，趴在江蘭珺逐漸冰涼的屍體上，哭得視線模糊。

    畫麵又慢慢清晰。

    這一次，是一個枯瘦得令人心驚肉跳的男人。

    他坐在椅子之中，骨瘦如柴，整個人就好像是把一個骨架放在了一疊衣服之中，叫人心驚膽戰。

    他在和另一個人對峙著。

    說了什麽話，寶兒聽不清楚。

    恍惚間，男人看了過來，眼中的驚喜突然乍現。

    男人的嘴唇蠕動，似乎在說什麽。

    寶兒好像看懂了他在說什麽。

    因為這一瞬間，他知道了他是誰——謝老爺，江夫人的丈夫。

    驚喜過後，謝老爺的神色變得悲痛。

    他似乎也在說：“小寶，若是有下輩子，你千萬不要做我的孩子。”

    小寶，若是有下輩子，千萬不要做我的孩子……

    寶兒聽懂了，卻不想聽。

    可是體內突然一股巨力傳來，拉扯著他往遠處而去。

    “不要！我不要！”

    寶兒哭著掙紮。

    “啵”地一聲，他被拉拽著從一個透明的膜裏掉了出來。

    他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在何處。

    悲從心來，寶兒哭得不能自已。

    在這裏，時光不覺，寶兒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好像沒有過去多久。

    漸漸的，他困倦了，他枕著自己的手臂，抽抽噎噎地睡了過去。

    睡夢之中，他聽江夫人和謝老爺說，讓他下輩子千萬不要做他們的孩子，他不想答應，可又不舍得不答應。

    他漂浮在他們的身邊，看到江夫人終於有了身孕，隱隱的拉力從江夫人的腹部傳來，寶兒幾次差點兒就鑽進了江夫人的腹中，卻又在最後的關頭想起江夫人和謝老爺讓他不要再做他們的孩子的話。

    他們是討厭自己嗎？

    寶兒悲傷的想著。

    可又覺得不應該，他們應該是最最喜愛自己才對啊。

    這麽想著，寶兒把自己的尾巴砍下來放進了江夫人的肚子裏。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雙腿又變成了魚尾巴。

    可現在，他的魚尾巴又沒了。

    他悄悄地做了這樣的事情，江夫人會生氣嗎？

    寶兒心裏惴惴，都忘記了哭，隻巴巴地等著江夫人腹中那個孩子的出生。

    十月懷胎，終於瓜熟落地，是一個漂亮的女孩。

    看著江夫人對女孩疼愛有加的模樣，寶兒覺得心裏苦酸得厲害。

    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看下去。

    隻是有一股力量不許他看了，叫他夢裏清醒了過來。

    【寶兒。】那個聲音說，【你後悔嗎？】

    後悔？

    他為何要後悔？

    【你耗盡了所有的靈魂，甚至這一世作為鮫人之王的血脈之力，隻為了給江蘭珺和謝殊兩人謀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可他們卻不希望你再做他們的孩子。你，後悔嗎？後悔你為他們付出的這一切麽？】

    寶兒年紀雖小，可他心裏卻覺得自己是不後悔的。

    他隻是有些酸，有些嫉妒那個女孩。

    【即便你現在即將魂飛魄散，即便從此以後，他們的記憶之中，再也沒有’小寶‘、’寶兒‘也不會後悔嗎？】

    不後悔。

    寶兒小小聲地說著，他不後悔，他隻是有些害怕。

    【害怕魂飛魄散嗎？】

    寶兒搖頭。

    他害怕以後再也不能看見江夫人和謝老爺了。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瞬，似乎沒有想到寶兒會是這般的一個回答。

    【倒是——令我有些驚訝。】

    那個聲音笑了笑，說完了這句話，便沒有聲音了。

    寶兒茫然，不知道這個聲音的出現究竟是為了什麽。

    可被它這般打岔，他心裏好像也沒有那麽酸了。

    寶兒的眼前又出現了很多畫麵。

    有他趴在江夫人懷中撒嬌的模樣，有他纏著謝老爺給他烤魚吃的畫麵，還有好多好多，就連和那個叫他心裏發酸的女孩一起玩水的畫麵都有幾個，還有弟弟……

    他的弟弟海祿啊。

    明明比他小了許多，喊他哥哥，卻才是那個當哥哥將他當弟弟照料了那多年的海祿啊。

    寶兒遊了上前，抱住了海祿的幻影。

    想了想，又把江夫人和謝老爺的幻影一起抱在了懷中，這才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隻是他的嘴角一直高高揚起。

    好似陷入了一場美夢之中。

    一場，再也不能醒來的美夢。

    ……

    在寶兒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被續命丹吊著命卻始終沒能醒來的謝明蓁突然坐直了身體。

    她“喝”地一口氣吸入，半天吐不出來。

    守在床邊的江蘭珺嚇得臉色發白，她一把抱住謝明蓁：“小囡囡！寒露，你快來看小囡囡這是怎麽了？！”

    “……娘、娘？！”

    聽到江蘭珺的聲音，謝明蓁卻一口氣喘了過來，她豁然轉頭，死死地攥住了江蘭珺的手臂：“娘？娘！娘——！”

    江蘭珺連連撫著謝明蓁的後背，“娘在，娘在！”

    “娘，娘，娘……”

    謝明蓁投入江蘭珺的懷中，眼淚很快叫江蘭珺的衣襟濡濕，卻還是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