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務虛的問題(五)(4K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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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九章務虛的問題(五)

    經理辦公室裏,唯有隻開了1檔的電風扇微微的聲響,安靜,保持了許久。

    不知何時,張世德伸手慢慢端起牆角處沙發旁的小櫃子上的杯子,沉默著長飲了一口,接著又喟然長歎。

    “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畢文謙啊,你這裏的水,比別處的酒更有味道。我原本是帶著許多問題來的,但聽了你說的這一席話,很多問題,已經沒有必要再問出口了。小彭啊……”

    “首長,您說!”黎華在電話裏連忙應道。

    “你師父提出的框架,說是溫和的辦法,歸根結底,處於最底層的那些人,雖然會有機會,但機會這東西,其實就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爭取得到的。不管是東北,還是西北,都是艱難的地方,小彭,具體的執行,紛繁複雜,你們,一定要慎重啊!”張世德的眼裏,既有憂心,更有感慨,“我不久就要退居二線了,我會盡我的能力,支持你們……小王,西北……”

    王京雲立即點著頭:“首長,您放心,西北相關的規劃,我們早就有討論過不少了。經濟層麵的問題,並不是重點,真正的阻力,不在於經濟。”

    “是嗎?”張世德沉默了幾秒,“我這些年主要抓的都是經濟,別的方向上,我的意見可能意義不大了。無論如何,為了改革開放的成功,我都會力所能及地支持你們。畢文謙,別的,我就不再打擾你了,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

    “張常委,您說。”

    畢文謙也迅速地點著頭。

    “上個月,有兩個在美國紐約的交易所工作過的年輕人,回國了。經由農業信托投資公司經理牽的線,他們起草了一份《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這個材料,被輾轉遞交了上來。原本,我的構想是在最近財經小組開會的時候,讓那些年輕人參加進來,聽取一下他們的意見。但最近發生的許多事情,一直耽擱了。小彭和我討論的時候,提到過你對資·本主義國家關於金融問題的看法,強調過金融主權的重要性,還有關於RB證券市場的未來的分析。我就是想問問,在你看來,我們國家是否適合搞證券市場?如果不適合,為什麽?如果適合,該怎麽搞?”

    證券行業……

    畢文謙細細地看著張世德,忽然苦笑起來:“張常委,你這個問題,可不是小問題啊!”

    “所以,我才會專程來請教啊!”張世德認真地說,“股票為代表的這些事物,長期被視為資·本主義的東西,國內支持股份製的人,就算要提,也要以馬·克思的一兩句話作為論據。這麽多年裏,大家還在苦於為在中國建立股票市場尋找理論依據。我個人認為,證券市場,我們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也可以探索。雖然我還沒有正式召開財經小組的會議聽取他們的報告,但相關改革的議程的風聲,已經傳出去了。聽說,他們正在自發的討論,計劃集資成立一個京城證券交易所研究設計聯合辦公室。這些人,有一些,當初就上過莫幹山。他們提出的意見很懇切,也有自身的道理,但他們的理論,很多是從西方國家學來的。究竟適不適合我們,我真的想聽聽你的看法。”

    話說到這份上,畢文謙倒不能矯情了,不,他也沒有矯情的打算。

    隻是……

    “張常委,我不是說過嗎?社·會主義國家,管所有人的死活;資·本主義國家,不在乎多數人的死活。所以,資·本主義國家裏搞證券市場,可以按照最殘酷而冰冷的經濟規律來搞,隻要能夠得到經濟效益,其過程中有多少參與的人跳了樓什麽的,它們可以不在乎;但我們中國不同,即使有極少數人自己要求死,攔也攔不住,但對於大多數人,我們必須在乎。那麽問題就來了——現在的中國,真正對證券市場這個概念有清晰的了解的人,對其運作的方式有明確的認識的人,對其殘酷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的人,究竟有多少?我沒有機會去做調查和統計,但就從您剛才的話裏,我就能夠有一個初步的判斷——真懂的人,太少了。不懂的人莽莽撞撞地跑進去,把錢填了進去,那可真的是生死由命成敗在天了——可這個命,這個天,究竟是什麽?那是可以被認為操縱的!越是短期的格局,操縱起來越容易。說白了,在大多數人都不懂的情況下,搞證券市場,要麽,根本就沒幾個人參與進來,要麽,很快就會演化成一個賭場。而賭場,所謂十賭九輸,唯一能保證賺錢的,隻有莊家。”

    “所以,證券市場,如果我們的初衷是為國家財政多創收,那麽現在就可以搞起來。但如果除了給政府謀利之外,也要為多數人民群眾謀利,至少,不損害他們的利益,那就不能照搬歐美國家的思路——別人從有這個東西,到現在的相對穩定和理性,經曆了多少年的風風雨雨?交了多少人的錢財甚至是性命作為學費?哪怕是現在,去年歐美國家的股災都還曆曆在目。與其說我們搞不搞證券市場,不如說是如何抉擇利弊。”

    “如何抉擇?”張世德忍不住追問道。

    “抉擇的方式可以多種多樣,我可以隨便說一種,究竟適不適合,需要具體的調研。”朝張世德點點頭,畢文謙看向了麵前的電話,“黎華,申城自近代到新中國建國以前,就是中國的金融中心,如果真要搞證券市場,可以從那裏起步。具體來說,可以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先從效益不錯,也的確需要資金擴大規模的國企裏,挑一批優秀的,作為A類股票試點,交易製度規定為T+1年,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買了A類股票,那麽需要在買入登記之後超過一年,才能賣。而第二部分,企業的選擇範圍就不設太多限製了,隻要是國企或者大集體,就可以,作為B類股票試點,交易製度規定為T+1天,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買了B類股票,那麽需要在買入登記之後下一個工作日,才能賣。”

    “這兩者的主要不同在於交易製度。就個人投資股票的行為來說,大多數肯定是為了賺錢,很簡單的道理。如果隻看待紙麵上的數學理論,交易製度規定的買賣間隔時間越短,越具有靈活性,越有利於個人投資規避風險。可是,目前中國大多數人根本就不具備這一塊兒的投資基礎知識,更甭說完整的理論體係了,對於他們來說,買賣間隔越短,隻意味著被獵殺的機會越多。並且,人把真金白銀投進去了,自然會在意得失,如果一個人一天到晚為了自己買的股票患得患失,那正常的工作生活必然會受到影響,如果這樣的群體大到一定規模,必然會影響到整個地區甚至是國家正常的經濟建設,進一步地說,T+1的交易製度,讓有一定規模本金的人,有了依靠不斷在股市裏買賣騰挪而養活自己的可能,也就是作為個體戶性質的職業投資人脫產。脫產的人的數量,如果任由其野蠻生長,會釀成怎樣的後果,這個就不用我來描繪了。”

    說著,畢文謙解嘲般地笑了:“十億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在觀望。真希望中國不要出現那樣的局麵……嗯,所以,A類股票的交易製度可以規定為T+1年。一年的時間,足夠長了。正常人不可能為此長期患得患失,也不可能為此脫產。甚至,我們可以在初期宣傳的時候,不作為投資掙錢的機會去說,而是說,買A類的股票,是支援國家建設的一種新形式,愛買買,不買就算了。而對於B類的股票,我們就需要設立相對嚴格的準入機製——簡單地說,就是考試。有了足夠的證券行業的知識,甚至可以是掌握的知識有了當證券行業的從業人員的資格之後,才有投資B類股票的資格,並且,B類股票的投資賬戶,從一開始就必須是實名製。如果有人代替他人投資B類股票,我們可以采取民不舉官不究的原則,而一旦因為某種原因有人舉報了,隻要查實,就直接送去治理沙漠好了。而一個人有了足夠的基礎知識之後,仍然投資不理性,搞得要死要活,那他的死活,國家就不必管了。”

    “很顯然,這種規定下,會在比較長的時間內,就沒多少人有參與B類股票的資格,而A類股票也很可能會被多數人觀望很久。即使我們初步搭建了中國的證券市場,也可能在幾年時間內沒有什麽水花,或者幹脆說是一潭死水。不過這並不是壞事,我們可以做好十年時間來由市場自由醞釀的心理準備。雖然這會讓國家晚一些年才掙上可觀的交易稅,但從對多數人民的財產安全負責的角度說,這,是值得的。畢竟,我們社·會主義中國,建立證券市場,主要的目的,是為搞活中國的經濟發展提供助力,而不是建立一個國家以及一小部分人像一茬又一茬割韭菜那樣掠奪廣大人民群眾財富的合法平台。”

    終於,畢文謙再度看向了張世德:“張常委,我不知道我這麽說,能不能讓您滿意,但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再具體的,就需要黎華他們著手了。”

    張世德還在思考,倒是王京雲細微地哼了一聲:“一小部分人啊……”

    有頭無尾的話,畢文謙沒有接腔。

    過了一會兒,張世德才慢慢起身,連帶著王京雲也站了起來。

    “畢文謙,副主席說得沒錯啊,你的心裏,始終裝著人民。我這一肚子問題,其實還有不少。相比很多想問的人,我至少在你麵前問出來了,你也誠懇地談了。我,就不再打擾你工作了。小王,不是說別人來了文華公司,都要到處看一看瞧一瞧嗎?你也帶我……”

    “那個,首長,”王京雲清咳了一下,“我的編製已經不在文華了,我恐怕……不太適合。要不,請陸秘書長帶您到處參觀參觀?”說著,王京雲看向了畢文謙,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走到門外,“陸秘書長,過來一下!”

    “都說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這麽叫了啊!”

    聲先來,人口到,很快,陸衍左手提著小本本,右手捏著鋼筆,一臉埋怨地出現在經理辦公室的門口,見著畢文謙了,又很快換成了笑臉:“經理,有什麽事兒?”

    “那個,張常委想參觀一下文華公司,要不,你來接待一下?”

    “啊?”陸衍把小腦袋伸進門,側過臉,看向站在沙發前的張世德,“張……首長,您好!”

    張世德很和藹地看著陸衍:“你就是小陸啊!不少人說你年少有為,原來長這麽清秀……”

    “首長,您別……別這麽說……”

    不久,陸衍就帶著張世德離開了西廂房,留下了王京雲和畢文謙在經理辦公室裏默默對視。

    直到……

    “文謙,首長已經走遠了?”

    “算是吧。”

    “這位首長,究竟也是為了國家負重前行,夙夜憂思的……那,我也掛了?畢書記這邊也忙,我們也有一些關於濱城的事情需要商議。”

    “……好吧。”

    幽幽的兩個字,仿佛暗含著相反的意思。

    盯著電話,直到那掛斷的聲音響了,畢文謙仍然那麽默默地看著。

    良久,王京雲關上了門,走過來,把擱在辦公桌上的聽筒放了回去。

    “文謙……”

    “王京雲,張常委有一句說得沒錯,具體的執行,紛繁複雜。參與其中的你們,責任重大啊!”

    “我已經不止一次感受到責任了。不過,真要說起來,蘇聯撤專家……養育之恩,害命之仇……鵬哥才蘇聯,那才是難啊!”

    “你們卻基本沒有和我說過難。”

    王京雲微微笑著:“和你說難也沒有用啊!”

    畢文謙瞟了他一眼,無奈地哼了一聲,身子慢慢仰靠在椅背上,望向了天花板。

    “王京雲,說說這些日子,物價闖關的事情吧!憑一個人事任命就幾乎滅火,怎麽想,我都覺得……有些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