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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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來的時間不湊巧,正好趕上早高峰。車子在路上堵了十分鍾,一點沒有往前的意思。
這時天已大亮。今天陽光很好,嚴景淮的冷白皮在陽光裏瑩瑩發亮。
聞清音偷偷看他,覺得他白得和白天一樣。她有些後悔,剛才應該再敷一張麵膜的。
嚴景淮中途收到許青嫵的信息,姑姑還沒醒。他擔心姑姑的身體,臉上始終帶著點愁。
察覺聞清音的視線,他衝她擠出個笑。
聞清音伸出食指,輕輕戳他手腕,“我給你看個大寶貝。”
她神神秘秘地從兜裏掏出個方形匣子,有半個手機大,長得也和手機差不多,隻是側麵雕刻一圈奇怪的圖騰。
那些圖騰是活的。聞清音慢慢轉動它們,一些細碎的藍色光點便憑空出現在空氣裏。
嚴景淮以為自己眼花,眨眨眼,那些光點聚集成球,變成許多個立體圖標。
都是經典的遊戲logo。
嚴景淮看得新奇,“可以摸嗎?”
聞清音點頭,他便用手指去碰那些圖標。
這不是簡單的投屏,嚴景淮的手指像戳在果凍上,陷入那團藍色裏。
他選擇的是經典的‘俄羅斯方塊’。
等進入遊戲頁麵,聞清音做了‘擴張’的動作,藍色果凍立即拓展至整個後車廂。
嚴景淮頭次見這種高科技,很沒見過世麵地問:“賈、賈維斯?”
“不,它是間間,是我的人工智能。”
聞清音又從口袋裏摸出兩個遊戲手柄,裝在方匣子兩側,“徒手玩俄羅斯方塊不方便,還是用手柄好。”
等、等一下。嚴景淮覺得這操作很熟悉,他問:“這不是PSP嗎?”
聞清音不滿:“PSP才沒這種高科技!”
嚴景淮指手柄,“可這就是PSP啊。我還有一個。”
聞清音上火了,“才不是!”
就在兩人爭論的功夫,車內藍光大盛,下一秒,藍色果凍消失了。
“我去,更不穩定了。”聞清音搖晃她的高科技,“你也太不爭氣了,就不能讓我顯擺一下嗎。”
嫌棄完‘間間’,她又罵嚴景淮:“都是你,為什麽當麵說它壞話。它還是個小朋友,很脆弱的,我們要好好保護它!”
嚴景淮被罵得好奇,“所以,‘間間’的作用是?”
聞清音答:“我的遊戲機。順便展示科學的進步以及我的聰明才智。”
嚴景淮明白了,小聞董不工作時兼職那種相信有外星人的科學怪人。
經過這番插曲,兩人親近不少。嚴景淮說:“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聞清音還在跟‘間間’較勁,頭也不抬的說:“問。”
嚴景淮問,“為什麽是我。你可以選擇的人那麽多,為什麽是我。”
聞清音抬起頭:“因為你窮。”
她神情嚴肅,嚴景淮也搞不懂她是不是趁機報複,故意紮自己的心。
聞清音說:“我不相信我爸給我的挑的丈夫。”
“我認為他會在我沒有行為能力時做一些違背我意願的事,比如賣掉我的股票。而我卻無法反抗。”
“還有,如果他謀財害命,他的家庭會幫他銷毀我的屍體,掩蓋罪行。他還可以請最好的律師,逃脫法律製裁。”
“你就不一樣了,你沒這能力。”
“夫妻關係太親密了,我必須找一個能讓我安心暈倒的人。”
這答案叫嚴景淮有些難過。
不是為自己,是為聞清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憑什麽同情她。
聞清音重新低下頭,邊修理‘間間’邊說:“而且,你好欺負。”
嚴景淮正想著心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聞清音修著她的人工智障,漫不經心的說:“因為你看起來很老實,很好欺負。這也是選擇你的重要原因。”
這下不隻嚴景淮,連前排的舒季媛都從後視鏡看他們。
為方便拍照,嚴景淮今天梳了韓式三七碎發,他臉上還帶著傷,看起來有點欲,還有點蘇,很標準的渣男臉,和‘老實’‘好欺負’沒有任何關係。
嚴景淮不解:“你今天還要和別人登記嗎。”
‘間間’處於自閉中,修複無果。聞清音把它揣回口袋,才想解釋,車子停了。
舒季媛說:“民政局到了。”
今天領結婚證的人很少,整個流程很快。
拍照時,攝影師問:“新郎官的傷,需要遮一嗎?”
舒季媛把聞清音的遮瑕遞過來,嚴景淮往臉上一試,最淺的色號也深了幾度。
聞清音氣結,“根本不是我問題,我絕對是正常膚色。”
“知道的。”嚴景淮忍笑安慰她,“我本來就不想遮。你介意你老公帶傷和你拍照嗎?”
聞清音琢磨了一會兒,“你這樣,好像更好看了。”
嚴景淮衝椅子做了‘請’的動作,“那咱們來吧。”
也許兩人的好運氣在前麵用光了,這照片拍得格外不順利。
攝影師看了會鏡頭,又說:“新娘子,咱們耳機摘一下吧。”
聞清音今天沒梳盤發。她沒什麽特別喜歡的發型,也不知道除了盤發,自己還能梳什麽發型,便紮了個馬尾。
她是典型的‘頭包臉’,骨相很好,腦袋到脖子的線條流暢又漂亮。就有一點,她耳朵上別了個接近透明的耳機。
嚴景淮就坐她旁邊,聽見攝影師的話,側過頭看她。
大約很少見陽光,聞清音的耳朵是沒有血色的蒼白,薄薄的皮膚下,有青色和淡粉的毛細血管,有條透明的線,繞著她耳朵延伸進外耳道。
他湊到聞清音耳邊,“聞董,咱們拍結婚照呢,您這會就不用戴耳機了吧。”
他離得太近,聞清音聞到他身上有煙草混合薄荷的香味,本能往旁邊躲了一下。但她又想起他們在拍結婚證,便挪了回來。
她對他說:“這不是耳機。”
她又對攝影師說:“不摘,拍吧。”
她不解釋,嚴景淮更好奇了。
等結婚證時,他看著聞清音的左耳,問:“你在聽什麽?”
聞清音沒打算隱瞞,坦白道:“這不是耳機,這是助聽器。”
“我是聽障,左邊耳朵重度聽力受損,隻有正常人百分之六十。這個是助聽器。”
嚴景淮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愣在當場。
這時結婚證辦好了。聞清音接過兩個紅本本,給嚴了景淮一個:“已經領證了,你後悔也遲了。”
嚴景淮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騙我的吧,怎麽可能,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你去網上搜嘛。”聞清音無所謂道:“輿情組刪掉了一部分消息,但總會有漏網之魚。”
“雖然很少有人提起,但這不是個秘密。至少在‘聞氏集團’不是。”
嚴景淮的喉結艱難地滑動一下,“可、可你,你看起來,跟正常人一樣。”
聞清音說:“因為我就是正常人。”
“人和大猩猩的DNA也隻有百分之一的區別,我隻是聽不見而已。”
她始終風輕雲淡的,似乎‘聽不見’確實不是一件大事,嚴重程度和起倒刺差不多。
嚴景淮盯著聞清音的耳朵,又覺得這樣不禮貌,於是改看她的臉。他說:“對不起。”
聞清音不解,“什麽?”
嚴景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對不起’,但他就是覺得自己該道個歉。他含混地說:“就是,所有。”
他看起來很難過,好像聽不見的是他一樣。
聞清音歎氣,“看吧,你果然很老實,又好欺負。”
她對嚴景淮說:“走吧,和我去一趟醫院。這麽大的喜事,得讓我爺爺知道。”
嚴景淮其實見過聞八達。
有段時間,作為‘聞氏集團’的董事長,聞八達常出現在新聞裏。有事是出席某個經濟論壇,有時是去山區建希望小學。
在他的記憶裏,聞八達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而不是現在這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隻能靠智能床墊的起伏來防止生褥瘡。
“這位是‘聞氏集團’董事長聞八達先生,也是我爺爺。”聞清音給兩人介紹,“董事長,這是我丈夫,嚴景淮。我們剛剛領了結婚證。”
聞老爺子年輕時雙眼皮很深,年紀大了後,這道很深的褶皺有些下垂,遮住大半個眼睛,讓人分不清他是睡著還是醒著。
嚴景淮頭次見家長,又是這種情況,不知該說什麽,隻好說:“爺爺好。”
“他不好。”聞清音說:“他很壞。”
“他脾氣很壞,是個老頑固。人在他眼裏從來不是人,是人民幣。”
“其實不還不如人民幣。如果是人民幣,就算一毛錢他也會撿起來。但如果你是個麵額很小的人,他根本不會搭理你。”
“他小心眼,記仇,沒朋友,爭強好勝,還不守信用。他答應陪我去遊樂園,每次都爽約。說好要和我去看大熊貓也沒——”
“我醒著。”一個機械的聲音說。
嚴景淮嚇一跳,往病床看去。
老爺子手指放在一個簡單的鍵盤上,鍵盤另一端連接了一台輕薄的主機。聲音就是從主機裏發出來的。
聞清音沒聽見似的,繼續說:“好吧,他其實有朋友,隻是都去世了。不過他勝負心真的很重,每次參加一次葬禮,他都在他們那張合照上打叉,然後炫耀自己活得最久。”(www.101noveL.com)
